听他们说起在学校的事情,福顺在边上轻声细语地嘀咕一声:“男女授受不亲,不是不能在一道读书的吗?”
他的声音虽小,但婉晴还是听见了,却也不介意,笑着跟他认真解释:“我最早上的也是由教会办的女校,但在那里,不论做什么事都有修女管束着,压抑极了。到要上中学了,我一听见有男女共学的新式学校,就和家里闹着要转过去。那时,家里人为这事情争执不下,我几个哥哥还煞有介事地投票表决,好在最后惯我的人更多,这才能够与他们同校。”
这事小满跟煦和是一早就听她说起过的,所以并不觉得稀奇。
福顺实际上也就只比婉晴小一岁,这会儿愣愣地听她说了这么一长串,竟没有几句能听懂的,他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再看她娇艳带笑的面庞,反倒红了脸。
红杏虽然也在静静听着,其实跟福顺一样半知半解,对于什么修女、教会、男女共学这些从没听过的名词更是一头雾水,总觉得像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事情。
搁在桌底下的手忽然被握住了,红杏抬头,小满向她一笑,她也回了一笑,却红着脸,轻轻抽回手来。
煦和喝一口桂花米酒,突然指指自己,再指指婉晴,笑着问:“看像不像格林兄弟的《小红帽》?”
婉晴忍着笑道:“你就只晓得瞎讲。”
小满也忍俊不禁,刚预备要与红杏说这个故事,她却起身,又往灶间里去,没多时返回来时,手里却多了一只汤婆子。
她温和笑笑,走到婉晴跟前递过去。
婉晴反而有些吃惊,她确实不太适应这乡下的严冬,两只搁在桌底下的脚都冻没了知觉,没有想到连这都被细心的红杏察觉了。
婉晴接过汤婆子,心和手一道暖洋洋的,不由对她感激一笑,发自肺腑道一声:“多谢阿姐。”
红杏一摇头,刚要返回自己的座位,婉晴盯着她身上穿的新袄子,好像才发觉似的眼睛一亮,“阿姐,小满的衣服也都是你替他做的吧?”
她猛地一下红了脸,还没来得及点头,一直坐着没怎么吭声的福顺突然大声道:“师父的手艺可好啦,谁也及不上她!”
红杏的脸更红起来,臊得恨不能钻到地下去。
福顺好像有些喝醉了再关不住话匣子,得意地嚷嚷他师父在铺子里有多受器重,她缝的东西有多抢手,就连最新式的缝纫机,她都是头一个学会的。
这会儿外头突然传来两声狗叫,福顺被吓了一下,这才算住了嘴。
红杏倒是如释重负,逃也似的忙走出去,小满搁下筷子,也跟了上去。
只见院门口立着一位人高马大的陌生妇人,四十上下年岁,穿着厚袄子还挡不住那高高隆起的肚皮,肚里揣着一个,她手上还牵一个四五岁的娃娃。
那妇人一看到红杏,就堆笑道:“我是福顺娘,您就是福顺的师父吧?那小子还在这里吗?”
这时候,福顺似乎也预料到了什么,急急忙忙从屋里跑了出来。
他娘看他晃晃悠悠地过来,就气不打一处地变了脸,叉着腰恨恨骂道:“死小子,就出来拜个年,倒好意思在你师父家里吃喝上了。家里一堆事等你,我不过来寻你,你预备要几时回?”
福顺被他娘骂得酒醒过来大半,忙不迭朝他二人鞠个躬,歉疚地说了声烦扰,又再道一声别,就匆匆跟着他娘一道回了。
他们走回屋里去,却迎面撞见煦和从里头出来,看他脸色不太好看,小满一问,他却只笑说自己有些头昏,到外头透透气就好。
红杏失笑,觉着自己不应该把那坛子酒捧出来,这一下醉了一个福顺不够,又再来一个煦和,再坐回饭桌前,她心里就多少有些自责。
小满看出她的心思,也不顾忌婉晴还在,握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
这一下,她也任他握着,不再松开了。
好一会儿,煦和还没回来,婉晴终于坐不住,说了声出去看一看,就搁下碗走出去。
她这一去,又过了好一阵,两个人都没有回来。
小满对红杏道:“我也去看看。”她却也起来了,两个人就一道往外走。
只见院里头用雪堆了个半大不小的人像,婉晴正忙着去破坏,煦和就笑嘻嘻地立在边上看着她忙。
天太冷,雪垒起来硬得像石头,她竭力也没破坏多少,明明白白就能看出来,这用雪堆的人像正是婉晴。
一看到小满和红杏,她就立刻委屈地一指煦和道:“他发酒疯了。”
煦和笑着说自己没醉,但一步步走起来,脚步却有些发飘。
小满赶紧上去扶住他,无奈道:“你别再动了。”
他把煦和扶回屋里,眼看坐船的时间也快来不及了,红杏去熬了两碗醒酒汤,等他清醒过来些,小满就在前面扶着煦和,红杏和婉晴并着走后头,几个人一道去码头。
他们看着婉晴扶着煦和上船,再挥手再会。
汽笛声响起来的同时,红杏无声叹了一口气,这似是送小满出来落下的坏毛病,只要一听见这声响,她就晓得又要那样长时间看不见他。
回到家,两个人把桌子收拾干净,也都忙累了,早早洗漱过便歇下。
小满几乎一倒头就睡着了,却又在半夜里醒了过来,是被她的咳嗽声惊醒的。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候,屋里唯有的一缕光还是从窗棂的隙缝里溜进来的,四下里灰蒙蒙。
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她离他却远,背对他裹了一个被角蜷在床的边缘,似是怕把他闹醒,捂着嘴一声接一声压抑地咳。
小满起身,掖了被子将她裹严实,她一怔,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只顾着咳嗽,他拿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另一只手去摸她的额头,有些烫。
红杏暂停了咳,慢一拍转头去看他,她的眼圈泛红,目光也有些涣散。
小满握一下她的手,把被子裹得更紧,说了一声“我去绞块毛巾”,就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