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一如既往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往常吃饭总要被人千催百请的顾晏沉,这回都不要人喊,时间差不多一到,便自觉主动地走到宿舍厅堂,找了个凳子,长腿一伸,煞有其事地端坐着。
脑袋不时地四处探看,不知道在找什么。
看到他这样子,纪寒钟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凑到顾晏沉跟前,挑起眉头打趣道:“哟,沉哥,今天是怎么了,转性了?”
顾晏沉看都不看他一样,没理。
纪寒钟又怎么会被他的冷脸吓退,毫无惧色,依旧笑笑闹闹:“你不会是饿了吧,今天这么积极。”
“还是说……”他眼珠子一转,“小时嫂子晚上给你做好吃的了……?”
说着,他探头往外面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群人挤挤攘攘地挨个儿打着饭,根本没有小时嫂子的影子。
“怎么没见小时嫂子啊……”
他这话一出,顾晏沉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凉,表情有些凝重,看得纪寒钟头发都快竖起来。
他这一下子觉出不对劲来,拉了个小板凳坐在顾晏沉旁边,斟酌了一会儿语气,才慢慢悠悠地问出口:“沉哥,你这是……跟小时嫂子吵架了……?”
顾晏沉半晌没回答,眼睛呆呆地直视着面前的一点虚空,对他的话仿若未闻,但表情却稍微有了些松动。
纪寒钟一看有戏,立马趁热打铁,将脸凑到顾晏沉面前,想要看清他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
忍不住出言催促:“说说?”
时间线仿佛被无限制地拉长,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一瞬间,这世界上只剩下了门外雨声和厨房里年轻学生的笑闹声。
静得惊人。
纪寒钟这急脾气,早都忍得恨不得敲开顾晏沉的头看看他到底再想什么,可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咬着牙等顾晏沉发话。
终于,顾晏沉喑喑哑哑地应一声:“嗯……”
尾音拖长,语气里含着无尽的眷恋。
纪寒钟一拍大腿:“我操,不就是吵架了吗!你至于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谁呢!”
顾晏沉一听就知道纪寒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索性闭上了眼睛,轻轻应道:“没这么简单。”
纪寒钟乐了:“那有多复杂,你说说呗。”
见顾晏沉不理,他正想再调侃调侃,打了饭的一群人和李老师一起,呼啦啦地涌进了宿舍厅堂里。
纪寒钟探头仔细望了望,果真没有时雾的影子。他不由自主地看看顾晏沉,果然,他也早已发现这个事实,嘴角垂下,眼眸晦暗了几分。
顾晏沉一向是个清淡疏离的人,有什么便有什么,没什么便不要什么,一向活得自在随性。纪寒钟跟着顾晏沉这么久,身边要扑上来的妹子这么多,也没见过他这么为了一个人挠心挠肺的样子。
他突然心有点酸,转眼看见正跟郭筱晨说着话走进来的林秋晗。
大大咧咧地喊住她:“哎,林秋晗。”
“小时……”话刚一出口,才反应过来李老师也在场,喊“小时嫂子”有点不好,赶紧换了称呼。
“时雾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她人?”
林秋晗正生顾晏沉气,连带着看纪寒钟也不顺眼,他又是这么流里流气的语气,便越发看不惯他。
冲他瞪了瞪眼,凶巴巴的:“要你管!”
纪寒钟“哎”一声,瞧着她这态度,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林秋晗过去跟李老师说话。
刻意提高了音量,好像在故意说给谁听一样。
“李老师,时雾刚刚跟我说她有点不舒服,就不出来吃饭了,我一会儿给她打点儿饭送去。”
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顾晏沉这边儿扫。
纪寒钟略一琢磨,这才明白了。合着林秋晗这是在为自己姐妹抱不平,敲打他沉哥呢。
李老师一听这话,立马停下了筷子,急切地问道:“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严重吗?”
支教期间,学生的所有情况老师都要负责,健康情况更是重中之重。学生好好儿地来支教,可别带着病回去。
林秋晗摆摆手,随随意意说:“没事儿,她不知道下午被什么虫子咬了,嘴上肿起好大个包,不严重,就是又红又肿,不宜见人,明天就好了。”
这话她说得随意,但却是望着顾晏沉说的,时不时眼睛一斜剜顾晏沉一眼,显然有言外之意。
但纪寒钟了解太少,始终不得其解。他忍不住探头去看顾晏沉,他嘴唇紧抿,眉头都皱了起来,眼眸中情绪复杂,一时竟分辨不清。
李老师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嘱咐郭筱晨:“你和时雾是室友,一会儿找找有什么药膏能涂的,晚上记得提醒她涂了,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肿在嘴上还是影响生活的……”
郭筱晨点头应了,还想再问些什么,就看见林秋晗一个劲儿地冲自己使眼色,显然这事儿另有隐情,她只好将疑惑按下,等回宿舍再说。
跟李老师说好,林秋晗也坐不住了,将刚刚早已打好、放在桌上的饭端起,就要回宿舍去,跟李老师打了声招呼:“李老师,我去给时雾送饭了啊!”
经过顾晏沉时,不知怎么的,她好像突然看见什么了似的停住脚步,“啊”一声,眼睛凑近顾晏沉唇角,惊叫着喊道:“顾晏沉!你嘴怎么了,嘴角怎么红了,不会也被虫子咬了吧?!这么巧啊你和时雾!”
说完也不等顾晏沉给出什么答案,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顾晏沉怎么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气愤,眼眸更暗了几分,后脊梁都莫名挺直了些。
林秋晗这么戏剧性的表演,在场的人都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但又摸不着什么头脑。郭筱晨见势不对,心里也快急死了,紧跟着林秋晗,喊了句:“我去给她找找药……”
也跑进了宿舍。
纪寒钟听了林秋晗的话,疑惑地探头瞅了瞅他沉哥唇角。有点红,破了皮。
这……明显是被咬的。
他表情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小时嫂子嘴肿了,沉哥嘴角被咬了。这难道……
他目光狐疑又微妙地在顾晏沉略显凝重的脸上扫了一圈。
难道……沉哥霸王硬上弓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纪寒钟心焦得难以抑制,想跟顾晏沉交流交流,便斜着眼睛凑近顾晏沉,一个劲儿地冲他示意:“沉哥,咱们去打饭吧,快饿死了……”
话音刚落,顾晏沉便直起身往宿舍走,低低地丢下一句:“我不吃了。”
纪寒钟:“……”
他这声音,一听就不在状态,明显是受了什么情伤。
得,没有小时嫂子,他终于忍受不了这学校里的饭菜了,啧啧。
坐在学生中间的李老师,完完全全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联系刚刚林秋晗饱含深意的话,和贺一航向她告的状,心中不由得一动。
这看来……还是一出大戏啊。
——
纪寒钟晚上吃过饭,便一直待在宿舍里,绕着顾晏沉转圈,寻思着该怎么巧妙地撬开沉哥的嘴,让他把心事儿往外倒一倒。
这什么好的不好的,全都憋在肚子里,得多难受啊。
他打了半天腹稿,刚要出口,宿舍门便被“笃笃笃”地敲响。他翻了个白眼,想说的话被尽数冲散,索性闭嘴,起身去开门。
吧嗒拧开把手,用手撑着门扇,一边拉开,一边不耐烦地问道:“谁啊……”
不等门外的人回答,纪寒钟脑袋抬起扫了一眼,立马憨笑了起来,和刚刚那不客气的模样判若两人。
称呼也立马一变,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句:“李老师……”
李老师看他这样子,哭笑不得,也没说什么,直接问道:“顾晏沉在吗?”
纪寒钟忙不迭地点头,将李老师让进宿舍:“在,在在在。”
说着自己也进来,便要甩上门。李老师看见顾晏沉,没先说话,反而扭头望了一眼纪寒钟。
纪寒钟一愣,随即才会意,“哦哦”地应了应:“那什么,我先出去溜达溜达,你们聊,你们聊。”
说着便又开门,闪身出去。这什么情况啊,一个下午之内,他都被人赶出去两次了,倒霉催的。
李老师见状,才眼中含笑地看着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顾晏沉,说出来的话好像就只是来问候问候,没有什么别的意图。
“在这儿住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顾晏沉抬头看李老师一眼,点点头:“还好。”
“这样啊,那有没有跟贺一航起过冲突?”
顾晏沉实在没心情应付这无聊的问话,索性直接挑明:“李老师,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别绕弯子了,没心情。”
李老师闻言,“扑哧”一下笑出声,也不再逗他,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旁边:“看来你还是老样子,不喜欢拐弯抹角,就喜欢直来直去的。”
说完,见他垂着头,心情明显不佳的萎靡样子,李老师叹了口气,才缓缓地道:“听贺一航说,你和队里有的女同学走得挺近的?”
顾晏沉眼尾一挑,没说话。
李老师笑笑,又继续问:“是不是时雾?”
“你喜欢时雾,是不是?”
顾晏沉这回是有点惊讶了,眉头都皱了起来,生怕李老师因为这个对时雾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你别那么看着我,我好歹也是你老师,比你虚长几岁,何况是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我什么还看不出来啊?”
见顾晏沉兴致缺缺地扁了扁嘴,李老师又慢慢出声问道:“今天和时雾吵架了?”
话音刚落,顾晏沉一双眸子便紧紧地盯上了李老师,满脸萎靡,丝毫不想遮掩。
李老师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性子,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儿,这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自然是想赶紧抱回家去。”
“但是晏沉啊,这事儿可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
顾晏沉闻言,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一脸执拗,仿佛是对李老师“慢慢来”那一套多有不屑似的。
李老师摇摇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做事,最喜欢横冲直撞,就图一个快字,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
她顿了顿:“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贺一航在一边儿盯着,才这么急?”
顾晏沉闻言,忍不住惊讶地睨了李老师一眼。
李老师乐了:“你这么看我干嘛?贺一航喜欢时雾这事儿,难道我还不能知道了?我都带他们一年了,该清楚的早都清楚了……”
“但是贺一航这孩子……”她没多说,只是提了个话头,但意味不言而明,“他还没长大,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是不是喜欢……时雾这丫头,显然对他也没意思,你还急什么呢。”
但顾晏沉丝毫听不进去,是他的,就得牢牢捏在手里,那才能长长久久都是他的。
李老师都快被他气笑了:“换作别的女孩儿,你追的这么猛,她估计一时头脑发热就答应了,但是时雾不一样,对她啊,就得慢慢来……”
说着,李老师长叹一口气:“时雾这孩子,高三毕业之后,她父母就出车祸去世了……”
“上大学这两年来,她都是一个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