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回国了。
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师城以后,一切都显得颇为平静。
如果在往常,征服东瀛日本国这样的盛世定然是满城狂欢,人人欢欣喜悦的。但到了而今,大家反而对这样的喜悦多了几分从容,少了几分狂热。
曾经的狂热更多是来自于无奈,来自于心底里的自卑与疑惑。
如果大明是天朝上国,中华文化是世界领先,那么为什么文明会在野蛮的铁蹄之下屈服?为什么煌煌大明,却差点被一个建奴弄得亡国灭种,文明几近断绝?
为什么巍巍中华四千年,到了不肖子孙手中,却连山海关都要守不住了?
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失败,太多的无奈,让京师儿郎,让大明儿郎苦闷,自卑,更是在乱世的绝路之下,必须用狠毒的心肠才能艰难存活下去。
于是,当第一场平乱李自成的胜利传回京师的时候,人人狂欢呼喊。当时的皇帝朱由检重重松了一口气,终于在延绵不断的噩梦里找到了一点可以喘息的时机,看到了那回天有数的希望。
于是,当又一场于章丘击败阿巴泰的胜利传回去的时候,欢呼之声此起彼伏,长长地回绕在京师的各个角落之中。仿佛不可匹敌的敌人终于在正面击败了他们。罪恶多端的敌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更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开始相信文明。相信汉家儿郎的力量,相信大明还有希望,有希望重新站起来。而不是被人呵骂成奴隶,跪在地上的奴隶!
于是……当建奴被平灭的时候,大明子民从内心到膝盖都站起来了。
他们站起来,相信自己依旧是那领先寰宇的强国。
就这样,一切都显得那么从容有度。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让人动容,在这样平静从容之下,藏着一个大国,一个强国源自内心的骄傲。
内阁已经接受善后事宜,在李邦华的主持之下,各个大臣们纷纷入驻自己管辖的部司开始忙活起来。
高名衡带着兵部与太仆寺看着那两万余旗本大军,垂涎不已,打算调取一波人马评定安南的乱局。那个在后世叫做越南的地方这会儿互相打得不可开交。但也不知道哪个夜郎自大的家伙冲昏了脑袋,竟然穷疯了一样对过路的明商下了狠手。至于太仆寺,则是渐渐增加了军队后勤的职能。
傅淑训当然是领着户部与光禄寺计算如何让幕府好生收税,特别是收商税。当然,最后还得分成上交到京师来。朱慈烺不爱繁文缛节,也不喜欢养闲人。光禄寺分在傅淑训手中,则是不断扩充职能,在朱慈烺的影响之下,开始演化出税务局的架构。
就连看似低调,刚刚进入内阁的范景文也带着工部与盯上了日本的各类矿山,中国缺洞,日本铜贱富余,输银换铜是曾经商人赚大钱的不二法门,只不过后来幕府严禁就没了机会。现在得此时机,如何能错过?更何况佐渡岛上还有众多的金矿。
就连看似没什么存在感的礼部、刑部也跃跃欲试。管部的几个大臣史可法、黄道周更纷纷说不能错过。比如黄道周就说得名正言顺,教化日本国民,乃是陛下旨意。一百万书册何其重大,不能荒废前功。
教育是个好事,只要一代青年经过了明人教科书的教育,等他们长大,日本国就要变日本省了。
当然,更不能少了联席会议上,审定功勋。
朱慈烺亲自拍板定下了三百万元的奖金池,这趣÷阁钱看似比起之前几次赏格不多,却着实激励了不少人。毕竟,这一回参与的人少。主要参与军功分配的一个团也只有一千六百人,赏了他们以后,再参与分配的人数就迅速下降,只有那么几十人了。几十人分上百万元的奖金,自然是人人满意。毕竟,这一元大明宝钞可是能换一两银子的。
审定功勋,升官发财,京师之中,一片欢腾气息。
朱慈郎主持了久违的朝会,将悬而不决的许多政务一一敲定推进,这才被朝臣们放着迎来了午休。
虽然工作很累,不过朱慈烺的心情还是很好的。就在刚刚,枢密院里送来了一个礼物。
悬挂在南书房侧厅上的地图更新了。原本代表着绿色背景的日本被换上了红色背景色的领土。在东亚为中心的新地图上,中国这只雄鸡背负起了蒙古高原的重担,又终于将嘴巴前面朝鲜与日本这两条虫子吃了下去。
开疆扩土,这是标榜史书的功勋。这样想着,朱慈烺不由想起了回京一路上听闻的说的那个地方。
朱慈烺发誓,他真不知道里面有几个大名鼎鼎的粉色人物。
九月一开学,到了新学期,京师大学堂最近选修当代史的学生又多了。这个没有军训的年代里,学生们上课的进展还是挺快的。
一开始作为老师的傅青主还狠开心,觉得这是自己教导有方的结果。
但知道了真相以后,他就显得有点哭笑不得。
盖因柳如是作为学姐主持了这一轮迎新。校园里很快就有人记住了她的名字,学弟们很快就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历史系。
尤其在得知柳如是时当代史老师傅青主的助教,每门课都必定前去以后,前往听课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傅青主很快就将这么一点小插曲给摔倒了脑后,昨天校长朱之瑜急急忙忙跑来让傅青主最近上课谨慎一些,弄得他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他消息并不闭塞,知道朝廷之中对于他研究当代史的事情并无抨击之声。这很难得,也证明了他治学严谨,态度公正,得到了众人的信赖。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朱之瑜的嘱咐就显得没头没脑。但无论如何,能让朱之瑜特地单独跑来嘱咐的事情肯定是大事。这位京师大学堂的校长论及地位可以比拟国子监祭酒。事实上,他还同样担任着教育总署长官的职司。这样的官身护体之下,能让他屈服的人少之又少。
怀着这样疑惑的心情,傅青主去上课了。
傅青主踩着上课的钟声进了教室,一进教室,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允儿撇了撇嘴,丢给了柳如是一个戏谑的表情,低声说:“学姐大人魅力一级棒呢。”
傅青主治学严谨,但教学风格其实说包容开放的。故而,上课一向是很轻松。但这年代天下各地主要还是擅长的严师出高徒。于是,能进入京师大学堂的学生都是颇为严肃紧张的孩子。显然,这些新同学是冲着柳如是去的。
柳如是丢了一个白眼:“你喜欢,我都介绍给你。”
“才不要。我的偶像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允儿低声笑了笑,脑海里不由浮现起了那个身影。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见识过皇帝陛下那等英姿卓绝,权倾天下的美少年,谁还能受得了那些幼稚冲动,处处让人感觉可笑的小朋友呢。
“再这样下去,我怕是呆不了多久了。”柳如是听了,却是叹了一声气。他三天前才刚刚放下面纱。因为一个月前辈钱谦益打得伤痕让她心中凄苦,却说不出话。
“讲课快开始了。怎么,上次的话题还想继续么?”李允儿眯着眼睛,转开话题。
但柳如是也是没好气地说:“陛下的本事你自是清楚,可怜我却成了小人。今次还是少来,我可说不过你。“
”咱们大名鼎鼎的柳如是难道也要怯场么,放心啦。这回,少不得有人早就将你的根底打听清楚了。你且放心,有的是人心为你出头呢。“李允儿说着,笑嘻嘻地,让柳如是无可奈何。
上一回柳如是质疑朱慈烺,认为应该匡扶日本天皇,打击幕府。结果朱慈烺选择了支持幕府。
这消息传出来,不知道多少人表示失望。但现在,皇帝陛下前些天回了京师,日本之行圆满功成。这一回的结果,大出柳如是预料。
的确,固守教条会败坏国事。自此,柳如是再也不接这个话题。
但李允儿预料果然不差,当课堂进行到后半段开始自由讨论的时候,果然有人旧事重提。
“学生以为,当今盛世来之实在不易。若是因东瀛之事乱了纲常序列,使得君不君,臣不臣,这天下迟早便要大乱了!”站起来慷慨陈词的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名曰公孙艺。
见了这人,顿时就有不少人嘀嘀咕咕起来。公孙艺名气不低,刚入学就传出去了不少八卦。当然,是带着粉色的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此人出身湖广大族,武昌巨室,父祖叔伯在天下为官,品级最高的三叔位居四川巡抚之位。
有钱,还是官二代。能够轻易传出名头就容易理解了。
只是,李允儿见了却是摇头。虎父犬子呀。
“哦?如何说。”傅青主心下回想起来,明白了朱之瑜的担忧。学校里来了许多新生,曾经看不上这里的官二代们也挤了进来。
来了新人,却是不懂事的新人。怪不得校长会忧虑。
傅青主行的端坐的正,却是不担心,只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有没有高论。
只不过,角落里的一个男子就显得有些失望了:“如果京师大学堂只是这么些夸夸其谈的家伙,那就太让人失望了呀。”
“国朝以儒立国,纲常伦理,乃是正道。岂能因番邦外国之事,乱了我国根本……“再接着,就是一些让人听得困倦的话。
傅青主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低头应里下来,不想让他说话了。他是个人精,哪里会看不到这小子说完以后,一个劲朝着柳如是挤眉弄眼。
这年头的名妓更多的是明星,明星加名校,仿佛是火候十足的春药一样,勾起了这公子哥儿的心思。
柳如是皱褶眉头,瞧着更多了几分风情,看了他一眼,但一声不吭。
见此,公孙艺却是被这一撇的风情迷住了。心中即是'恼怒这女子不给面子,又是心痒痒的不行。
好在,公孙艺开了口,大家都没人表示反对。让他很有些刷了名望的窃喜。
“本以为过了一个暑假,这里应当该是有些长进。却不料,新进学的都是这般酸臭腐儒。”这是,屋内却站起来一人,冷笑一声。
这一声喊出,却是让公孙艺一下子脸色通红。
“谁?谁人鬼鬼祟祟。”公孙艺转过身四散看去。
“某黄宗羲,光明正大,何来鬼鬼祟祟?”黄宗羲昂然看去,一脸看不起的表情。
“我倒是谁,原来是读书读痴了的黄宗羲!”公孙一看对方,顿时冷笑起来:“日本之行,就不该有。身为大臣,不思劝谏阻击奸邪蛊惑圣上,却只知道死读书,也来非议此等圣人大道?”
原来,黄宗羲还挺有名。只不过,这名头显然不好听。因为黄宗羲是太子监国时期的老人,但后来却当了风尘俗吏,在街上管人靠右行驶,抓超速马车,很有些俗气。后来陛下登基,他跑去写书,竟然辞官不做。
这固然有几分名气,有人赞扬他清高,但在现在这年头,更多的人觉得他傻。
“奸邪?我且问你,若有这样一人。面临万倍之敌出使异国,群敌环伺,为通商路,多方筹措,为间强敌,深入虎穴。终开千万外夷为中国所用,这样的人,你觉得是奸邪?”黄宗羲很是看不起公孙艺这种嘴炮党。
“身为国之大臣,王夫之不思教化东瀛蛮夷,只为商贾辈从事,更不能劝解陛下。这不是奸邪是什么?”公孙艺显然十分不爽几个殖民公司竟然就惹得朝廷命官赴险。
“哦?我什么时候说王夫之王大使了?我只是觉得,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风范,让人敬仰。倒是你,别说投趣÷阁从戎。我看,当今儒者,早已退化。也配提圣人之学?先看看,那一条丝绸之路,是如何让汉唐强盛的罢!无知鼠辈,也敢论政?”黄宗羲一脸嘲讽。
公孙艺闻言,顿时知道自己被坑了。这时,一人带头鼓掌,公孙艺面红耳赤,难堪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