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通的车队在通往千嶂的官道上列队前行。车轮压在路面上不规则的晃动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在自家的马车上,封元汐的手几次不自觉地在腰带和袖口的暗袋上摸索,确认着暗藏了麻针的机关竹管仍在原处。
“你看上去很紧张。”
坐在她对面的殷无彩已经观察自己这个徒儿很久了。
一个多月前,封元汐和谢玉礼两个曾被人掳走的事情,她这个徒儿已经详细地和她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本殷无彩还疑惑,哪里有走商会带两个孩子出门,还是去关外的。现在她倒也觉得合理。
“去的路上没有动作,我们在平嶂逗留了这么久,我也没有少往街上跑。如果那些人有眼线,也该报上去了。”封元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皱眉说道。
殷无彩轻笑了一下:“汐儿,你这定力,还是不够。为师问你,你到底是希望他们来,还是不希望他们来。”
“……”封元汐被问得一愣,旋即答道:“自然希望他们来。只要他们敢动,这次定要抓住他们的尾巴,一网打尽。”
“外面的人,都是些普通的武师和兵士。真遇到高手,未必有用。”殷无彩瞟了一眼车子前方,顿了一下:“那姓慎的两个孩子,倒是这里能用得上的。”
殷无彩说着,指了指封元汐的袖口:“你想用这种软绵绵的迷药,抓住谁?”
封元汐如今麻针上淬的药已经改良过。托殷无彩的福,她这一趟来,除了惯用的制药器具,还带了满满一车的奇珍异草。
封元汐从她那里得来了一株相当罕有的野参茄。从中淬炼的药汁加进了原本的迷药里,药性增强了数倍。现在,已经可以做到沾之即倒的程度了。
可在殷无彩眼中,仍然是小儿科的东西。
“师父防身的毒香确实厉害,所以这次要真有大高手来,还要师父您坐镇了。”
封元汐露出一个笑脸,撒了个娇。
“你又知道,我是高手了?”殷无彩挑眉,“你一个小毛丫头,知道什么高手?”
“上次把我和七少爷从劫匪手中救下的人,会飞檐走壁,应该是个高手。慎允能和他打得不分上下,一定也很厉害。”封元汐扳着手指说道:“可是,就连慎允都说,师父你是个厉害的大高手,那一定就是了。”
殷无彩见她这话说的孩子气,不自觉的笑了出来:“那小子倒是有些眉眼高低。”
封元汐把车窗掀开了一道缝,往外看去。北越州的初春,还是非常寒冷的。马车里燃着的暖炉被这窗缝里灌进的冷风一吹,热气立刻没了大半。
“师父,这千嶂山里,有什么珍奇虫兽或是草药吗?”
封元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前世,她成为殷无彩的徒儿,就是被带进这个山里。今生,她见到殷无彩却是在关外。如果殷无彩在她十岁的时候还在关外,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她回到了关内?
和叶扶灵的约定?说不通。
听她突然问这个,殷无彩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些……虽然也有些贵重的,但说不上珍奇。”
“……”封元汐看着窗外,眼神渐渐迷茫。
那千嶂山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了前世的殷无彩?总不至于,真是封家在山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居处。封家,又有什么能吸引她的东西呢?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殷无彩觉得奇怪。
“徒儿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封元汐随口答道“梦到和师父在这山里一起生活过几年。我想,如果这梦是真的……”
封元汐的话还没有说完,啪的一声,她放下了手正托着的车窗,从腰间摸出一把机关竹管,神情严肃的两步冲到马车门前,开口高呼了一声。
“警戒!”
“山匪!有山匪!快警戒!”
随着封元汐的呼喊,车外更多的人开始呼喊,整个车队突然就炸开了锅。
方才封元汐从车窗望出去,察觉到了官道一侧的树林里,那些枯败的冬木林里,有人影闪动。
是劫道的山中匪徒,还是他们在等的目标呢?
封元汐没有时间思考,车外就已经是一片刀兵之声。
躲在门板后,她看到树林里,雪崩一样黑压压卷下数十人。他们服装兵器不一,一边吆喝着冲向管道上的车队。
这伙人中,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匹马,马上的人手中刀花翻飞,在车队人群中横冲直撞。受到惊吓的赶车伙计和普通的运送货物的民夫,吓得或四散奔逃,或钻到了货车的下面。但仍然有人被马匹撞倒或砍伤。
寒冷的空气中,渐渐染上了血腥气。
随队的武师和伪装成民夫的军士,从货车上抽出了兵刃,立刻与这些匪人厮杀了起来。
这些劫匪也并不是毫无章法地一顿乱冲。前方马匹见冲散了人群立刻掉头回冲,刚整合好的商队武力再次被冲得阵型松散。而当这些马匹重回己方阵中,山匪中的近身战斗人员,也已经砍杀而来。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中,还有一部分弓箭手,正张弓搭箭,随时准备用冷箭偷袭。
“肖叔!躲在车里,不要出来!”封元汐对后面车里喊道,肖安就在那辆车里。
再一探头,看到慎允和慎诺两兄弟,正在守着萧墨和谢玉礼乘坐的马车。他们手中兵刃寒光硕硕,任何胆敢靠近那辆马车的亡命徒,都要见血。
封元汐她们这辆车,也有谢瑾睿安排的军士保护,一时间贼人也无法近前。
但是只看了一会,封元汐就察觉出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如果真是山匪,比起杀人,劫车劫货才应该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可是这群人似乎对车队中的货车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那些赶车的车夫躲了起来,拉车的马匹无人照应,也不见有人夺车夺马。
这些人反倒是对几辆有人乘坐的马车很有兴趣,大股的力量都在冲击几辆载人马车。
这些人冲杀的势头完全就是不要命的。封元汐就看到一个舞着九环大刀的壮汉,全身已经被砍中了数次,伤口鲜血崩流,但既不退,也不倒,红着眼手中大刀舞的舞成旋风,绞杀着身周的一切。
封元汐低头皱眉,难道,这些人真是她在等的?那现在,到底要不要帮忙?她有些犹豫,自保的办法她有,可这副小孩子的身躯……
“妈的!别乱杀,先找人!军师说了,只要孩子,抓活的!”
突然匪群里有一声喊传入了封元汐的耳中,她猛然抬头,四下搜寻着声音的来处。
可就在视线扫过某处的时候,她的眼神被定住了。一瞬间,周围的喊杀声,兵刃的碰撞声,这些声音都像是突然的消失了。
封元汐的耳中一阵轰隆的嗡鸣,这是什么声音,是她的血液都涌向了鼓膜的声音吗?她的眼中只有一幅画面,举着弓箭的山匪身后,在株大树的后面,那个露出了一半身形的人影。
玄色的长袍,白色的长发,还有覆盖在脸上的半张面具。
“封元汐,你可有遗言?”耳朵的轰鸣声中,一个温润的男声如此开口。
眼前,一点锐芒正朝着她的眉心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