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如火如荼地开放着,完全不知人间还有些许伤心动情之事。
薇娅穿着一件粉色的薄衫,衬得她更加的娇俏迷人。尽管衣服看起来廉价,但是她是衣服架子,任何一件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也好看。此刻,她的心情无比惆怅,她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暗处的梦魇。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情,她只是想默默地难过,静静地呆着。春天就这样来了,美得令人羡慕。而那个刚刚离去的冬天,却是让人悲绝欲泣啊。
比起校园里古色古香的春天,老家里的那个冬天,却是让人绝望到了边缘。薇娅一想起去年的冬天,那泪珠儿似同雨滴儿般敲落在杏花瓣儿上。
天阴沉沉的,老天爷好像别人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拉长着脸,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寒风凛冽,薇娅背着那个布口袋,缩着脖儿,艰难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终于等到放寒假了,寒窗苦读了一个学期,终于可以回家好好儿地呆上几天了。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薇娅是兴奋至极的,她恨不得立即飞出教室,飞出学校,飞回母亲的怀抱,飞回家的温暖里。她也顾不了成绩考得多么的寒酸,她只想此时此刻和家人偎依在火堆边,温温暖暖地过个年。
她想着母亲。第一次离家更远了,她居然想念起母亲来,她早已记不得母亲的严厉地训斥,仿佛记忆里,母亲就是一个温暖而善良的农家妇女。她也想着父亲了。她突然莫名其妙的同情可怜起父亲来,她想着父亲抱着酒瓶子,醉醺醺地胡言乱语叫骂的情景。以前,她是多么地讨厌父亲啊,讨厌他的冷酷无情,讨厌他的漠不关心。回忆中,父亲似乎从来都没有抱过她,甚至哄逗过她笑。他一直板着脸,默无表情地嚼着饭,连看也不看她一眼,除了喝酒,就是抽烟,再么喝醉了怨天怨地。
一次,在宿舍里,有一个女学生得意洋洋地对着众人说道:“我和我爸爸的关系可好了,我爸爸会牵着我的手,我们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
另一个女生有点不服气地回答道:“那有啥呢?若是在我们那里,人们会骂你爸爸,老不正经。”说完,她噗嗤,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你是老封建思想!可能是你爸爸不够爱你吧!”
“我爸爸当然爱我了,他会给我做好吃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火沫子乱飞。
薇娅躺在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再也没有了那么多讨厌父亲的心情。她迫切渴望早一步回到家里,偎依着家人好好儿的报团取暖,澳门都顺利风风光光地回归到母亲的怀抱了,我这个离家的游子,也该脱去寒气窘困,温温暖暖地回到家的怀抱了。“父亲他老人家,一直是一个恪守成规的人,他自出娘胎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敢牵着女儿的手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呢?倘若如此,不出一日,村子里会传遍那个不要脸的老不死的拉着女儿的手到处招摇乱晃了。父亲这样一个老实自卑的人,岂能承受如此打击,岂不逼他去寻死么?”想到这里,薇娅笑了起来,她相信父亲还是疼爱她的。
最近,她读了一本国外的名着小说《克里丝汀的一生》,拉夫拉恩斯,克里丝汀的父亲,他是一个帅气睿智温暖的男人,他给予了克里丝汀满满的父爱。他爱她如爱自己的生命,给她世间最好的,为她伤心落泪。这样一个父亲,是天底下最慈祥伟大的父亲。读完小说,薇娅哭得像一个泪人儿似的,她羡慕克里丝汀,羡慕她拥有世间这样朴素而纯真的父爱,而她却不知珍惜。
走到大路和小路的路叉口,沿着小路盘旋而上几步,就回到家里了。薇娅正准备朝小路上迈去,只听一个人声音道:“娅子,娅子,你等一等啊,等一等啊?”
薇娅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赶忙收住脚步,镇定下来,听出是一个女声,便朝着声音寻去,果然是队里的憨婶儿,她站在薇娅头上面,此刻她还掉着鼻涕哩。憨婶甩了一把鼻涕继续道:“娅子,你千万别从这小路上走,你得和我一块儿走,从我们家经过绕路回家。”
“为啥呢?”
“因为你一个人呀!我怕你害怕。”
“这大白天的,我害怕个啥呀?”
“你听我的,你不能从那里走就是呢。”
说完,憨婶就走下来,拽着薇娅从大路绕回家,另从一条小道而上,从憨婶家门口经过,绕了一个大梁大湾,才回到家里。
家里静悄悄的,铁将军把门。薇娅在各个圪崂里,扒拉着缝儿摸索找钥匙,她暗自纳闷:“这小年都过了,咋还这么忙哩?屋里人都不在,谁家又请吃庖汤呢?一家子都出动了。”薇娅将背包往那老态龙钟的太师椅上一放,噘着嘴,蹲在院子里发闷。
肚子饿得直叫唤,她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早上七点起床从学校出发,匆匆跳上一辆班车直达阳关镇火车站,等来那趟绿皮乡间火车,一路晃悠,在嘉陵江对岸的小小火车站下了车,就狂奔到江上的乌篷船上,过了江,到了岸,即进入了西村的范围,一路狂奔,沿着公路,绕梁转湾,往家赶,哪里顾得上寻找吃的。直到现在,她才突然觉得饿得发晕。
薇娅噘着小嘴儿,蹲在那里,望着远远的河对面的山正发着呆儿,便听见屋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她转过头来,只见队里的几个叔辈的男人哭丧着脸,漠无表情地打从门前经过。薇娅内心一阵咯噔,吃惊诧异,她见后面走的是队里最憨实的憨老儿,便上前询问个究竟。
这憨老儿也是鼻涕哈喇一个人,常常歪穿着衣服,打几年不曾洗,一到夏日,便招惹得蚊蝇嗡嗡嗡乱撞。别人都闲他臭,不爱搭理他,但他却是一个憨货儿,嘿嘿一笑,不以为然。但是这憨老儿仅有一个好处,就是特喜欢被人使唤,他长了一身膘,有使不完的蛮劲,干得一手好活,只要谁家有事用得上他,隔着山梁的树叶缝儿一喊他的名字,他保准笑嘿嘿地赶到那家人院子里。常年累月,**一样,替人家干活,他也不嫌烦,他也不知吃亏上当,只要有茶有烟,他就一整天笑嘿嘿的。如今这憨老儿已年近五十了,依然身体健朗,像年轻小伙子一样,干得一手好活儿。
“你那小舅子没了,死在河边坎上儿的小路边的荒草丛里,我们正去抬了。”
“……”
憨老儿嘿嘿一笑,扛着两根夹棒随众人而去,只丢下薇娅一人愣在那里如同丧失了魂魄一般,傻呆呆地。
这阴沉沉的天啊,酝酿着雪花肆虐的日子,一股悲的气息由北而来,寒彻彻,浸透心骨。薇娅打了一个长长的冷颤,她本来就穿得单薄,正是年轻气壮之时,她从未觉着寒冷,而此刻,她忽然觉得冷极了,从脚底到头顶,她感觉自己像没了体温一般,掉进了冰窟窿。
外婆家住在山梁那一头的半山腰上。薇娅知道家人都到外婆家去了,此时她边哭着,边气喘吁吁往外婆家赶去。一路爬坡而上,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她早已分不清那是路还是悬崖,只顾一脚踏上去,却是踩空了,一个跟头栽进了荆棘丛中。荆棘扎进她的皮里,疼得她哭得更凶了。她索性一屁股坐在荆棘丛里,嚎气嗓子吼起来。一瞬间,那些酸的、甜的、辣的、苦的,所有的辛酸过往,一切往昔不如意,都统统涌进脑海里,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上个月,她回古镇看望婆婆和姑姑时,她还见着了舅舅,舅舅从市里打工回来,兴高采烈地塞给她一百块钱。她高兴极了,这是第一次自己至亲至爱的人给她这么大的见面红包,这可是她的额外零用钱,她不知道自己可以买多少本好看的书呢?
谁知道,那竟是她见舅舅的最后一面,时隔一个月,竟然是阴阳相隔。她想起舅舅的音容笑貌,既熟悉又模糊,恍若隔夜,仅仅一瞬间,一切就如镜花水月。她摸了摸兜里那热乎乎的一百元红钞票,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记忆中,小舅舅是一个高大而帅气的男孩,他大她九岁左右,她还未进学校时,是他一直陪伴着她度过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童年。小舅舅他背着她在菜园子地里看斜阳西下,任凭篱笆上的影子那么长那么长。他陪着她做游戏,逗她笑,弥补了她对父爱的渴望。她则喜欢捏着他的鼻子,掀开他的被子,拿手去冰他那赤条条的身子。这时候,她格格地笑个不停。小姨跑过来,揪起小舅舅的耳朵骂道:“你个死老子,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呃,你注意点噢。”小舅舅对着小姨挤眉弄眼道:“姐,她那么小小儿一个人,她懂个啥呢?我陪着她玩,只要她开心就好。”“我呸。”小姨也笑了。这时候,外婆在厨房里听见了也笑了,叹了口气道:“这丫头,命苦啊,让他小舅舅陪着她玩吧。我和你爹都不同意她那个死娘嫁给她爹的,她那个爹没出息,让娘儿几个挨饿,她娘为了在地里和她爹没日没夜刨腾庄稼,哪有时间照顾她呢?她的婆婆爷爷,待她薄情,好像没她那个人似的。唉!”说着,外婆又捶胸顿足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