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患者意愿,每个人都有选择处理自己肉身的权利和方式。我尊重岳父的选择,导致了他今天这般危险的境地。也许做了手术会怎样?也许化疗了会怎样?
我想起那些化疗过后的病人,有康复的,有还在坚持的,有恶化后过世的。
岳父没有任何检查和治疗,我不想再做任何假设。每个人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可以选择自己认为对的方式,舒适的方式,或是炼狱般的生活。
章媛继续躺着,我起来倒掉杯子里的茶叶,重新泡一杯。岳父在卧室里,还是呼吸声很重。
我快速进入卧室,帮他拍拍背。
“爸,我给你热点吃的。”
“行,打一点吧,很饿,又怕吃不下,试试能吃多少吧。”
“我先热,你等我。”
“你先给我倒杯水,感觉一直口干。”
“好,我给你倒过来。”
发展到这样的状况,岳父可能对中药也有点悲观。在他的认知里,服用过这么多中药应该能够解决他身体的问题。可能,至始至终,他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上的问题都是因为癌。
大概是,没有一位癌症病人做好患癌的心里准备,一旦确认,都是崩溃的,能从崩溃的状态重生的,都是极少数。
操作注射器推流食,有些阻塞感,可能是擦手毛巾有油腻的原因,捏住营养管和注射器连接处的左手,一滑流食喷溅出来,我急忙擦手,又拿几张抽纸帮岳父擦拭额头。
“是不是里面管子堵住了?”岳父问。
“应该不是。我手没稳住。”
把营养管擦拭干净继续打流食,控制好手指的力道,尽力给岳父感觉舒服一些。
一小碗流食,岳父坚持让我打完,打到最后,从表情看他已经难受不堪。我急忙给他拍背,给头部做按摩。三五分钟后,稍有缓解。
回到沙发上坐着,岳父的一句话令我倍感意外:
“甄阳,你是不是哪里没有跟我说实话?”
“没有什么实话呀。”我辩解道。
“我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一听死这个字眼就会难受。我不会,我能接受的。”
“爸,你想什么呢?”
“本该去上班的,你和章媛都留在家里,我想得通,我身体大概撑不久了,不是一般的疼。”
我以为岳父会提出送他回家,但没有,他只是失落低头,努力呼吸。
我依然想努力把控一下沟通的气氛:
“爸,坚强一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章媛都调休了。”
岳父继续低头不语,努力起身,按他意思扶进了卧室。
章瑞给我发语音通话,先是继续问岳父的情况,我表示悲观,他反倒安慰我,说一句让我倍感难受的话:
“爸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要相信他能度过这一劫。”
我甚至怀疑这句话是岳母去找人算命时算命先生说的,然后又转述给章瑞。仿佛看到真相的只有我自己,其他人都还乐意活在幻想中不愿意承认。
在阳台,我拉了门点了支烟,在通话结束前,还是催促了章瑞:
“你最好快点来,我很悲观。”
坐着,看着远处的风景,无心欣赏,云朵也是悲伤的画境。
等起身转头走进客厅,看见章媛从岳父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提着盆。低声告诉我:
“爸尿在裤子了,我现在准备拖地板,好了你负责帮他把裤子穿上。他现在自己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在家都是我妈帮忙换衣服,帮洗头,帮擦身子。”
擦完地,章媛打了半盆温水进卧室,把毛巾拧干递给我,章媛转身走到门口。我想撩开盖在岳父膝盖上的外套,想帮他擦,他犹豫拒绝了,看到我坚持,他无奈接受了。
从他背包里找到一条干净的内裤,气温不低,岳父此刻却表示怕冷。我努力帮他穿好裤子,他精神稍稍放松。告诉我:
“只要一弯腰,低头,就感觉要窒息昏倒,我现在这个状况实在是什么也做不了,自理的能力都没了。”
“我们在,不怕,需要干什么你说一声。”我接着帮他拍打后背,用他能接受的力道,因为太瘦,怕弄痛他。
章媛把毛巾和盆收走,等我回到客厅,和我商量怎么解决大小便这个问题。
我想到了成人用的纸尿裤,母婴店应该有。章媛接着出门,小区里有母婴店,成人护理的产品应该也有。
除了纸尿裤,还有放在床上的护垫。章媛拿进岳父卧室时,引得他阵阵叹息,非常难堪。说了一句话:
“我连奶娃娃都不如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章媛的脸色难看,是无计可施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