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好几个时辰,才在平城一处二进二出的院子门口停下。
院门口的枣树按捺不住,开始发芽,似乎是想跟不远处溪流旁的杨柳比一比,还没下马车,李予初就听见了鸡鸣犬吠,隐隐有些期待。
她对外祖母所有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这个宁愿与夫家结仇也要出门去的女人,居然在夫君身死后,又毅然决然生下孩子,哪怕坊间议论纷纷,哪怕受尽了白眼,她很想见见这位外祖母。
“姑奶奶和姑娘来了?夫人等了好久呢,快进来!”
来迎人的丫鬟年岁不大,瞧着很是活泼,一张圆脸很是讨喜。
“就你会说话。”李许氏笑,她如何不知道,这是丫鬟哄她的话,这么些年了,关系倒是有些缓和,可也不过是从不待见到面子情分而已。
李予初下车,跟着李许氏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都是果树,桃花已经含苞待放了,梨树也是一片粉嫩,几片小小的空地上,绿油油的菜苗探出了头……
很有特色的院子。
起码,李予初没见过谁家的院子是这样,甚至是没听过。
却很有人气。
就像,祖父在院子里亲手栽种了枇杷树,日日浇水;就像,阎将军府上的葡萄架,苍翠欲滴,生机勃勃;就像母亲院子里的一片芦花,嫂嫂院里的石榴树。
可那些,远远不如这里有烟火气。
许是北地待久了,李予初并不太喜欢京都城,不单单是京都城的天气和繁文缛节而已。
院子其实没多大,很快就到了里面,许是屋里铺了地龙,里面的一树桃花已经开了,花影朦胧,树下一美人榻上,素衣的妇人单手遮眼,无悲无喜。
一瞬间,李予初以为她看见了祖父……
北地的枇杷树下,祖父也常常如此,只是,祖父更多的是摇着蒲扇,哼着她没听过的歌谣。
李予初心口泛酸,外祖母还有母亲时常来看,祖父只能以木先生的身份生活在千里之外,就连送封书信,都要慎之又慎……
“我去小厨房瞧瞧,你先陪着你外祖母,静静待着,别扰她,好不好?”李许氏心里也不太是滋味,这么多年了,母亲都是如此,哪怕是冬日,也能在树下待许久,就这样一动不动,她大概猜到了一些,却不敢深思,匆匆交代了便去了厨房。
母亲喜欢她做的青团,早春的青蒿,微微冒头,正好做青团。
李予初应声,放轻了脚步。
过去。
一阵风来,吹落了几片花瓣,李予初伸手去接,再一垂眸,就看见了原本美人榻上半阖着眼的妇人,已经睁开眼了,正打量着她。
“外祖母……”
李予初眨了眨眼,摸不准这位外祖母的脾气,呆呆的出声。
莫暖笑出了声,坐了起来。
“我记得你叫安安是吧?一晃也是很多年没见过你了,来,坐。”莫暖拉住娇俏的小姑娘,真好看。
“外祖母。”李予初依言坐在美人榻上,乖巧听话。
“当时,你才这么大,”莫暖比划了一下,又笑了,“真快,都三十七年了……”
李予初一怔,三十七年?
外祖母是把她当母亲了?
怎么……
“佑荏对你好不好?”
“……很好,父亲对母亲很好,外祖母。”李予初心头一跳,佑荏,是父亲的字,稳了稳心神,一字一句,说道,“外祖母,我是予初,嘉明三年生的,那年夏天,兰陵水患,京都城来了很多流民的。”
“啊,我记得,那时候,你父亲佑荏才转文官,你祖父还去治水了呢!不过,水患是治好了,人却没能回来……”
外祖母莫暖恍然惊觉,拍了拍脑袋,笑,仿佛在回忆那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