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大理寺到府上了,请姑娘去前院一见。”
李予初还没下马车,就听见了管家钟叔的声音,立马反应过来,应声下了马车。
果然,大理寺的两名衙役在站在门口,大理寺特有的黑衣浮绣暗红边,格外显眼。
一进门,父兄显然刚散值,官服还没换下,就已经坐在堂上了,一旁只看见身影的几个人想来就是大理寺的了。
作为为数不多的天子直辖部门,大理寺自从大臣推举人才一职被弱化,乃至被科举代替后,从十一寺中脱颖而出,和监察御史可谓是“狼狈为奸”,一个举报,一个审查,朝臣无不善其事,心里有鬼的恨不得日日三省吾身,更何况,暗地里,还有一把刀,悬在所有人头上,而这把刀,只听命于天子。
“这便是小女李湘,身子稍稍好了些,就应了王大人家的帖子,出去了。”
相爷瞧见自家闺女脸色有些白,暗暗有些不舒服,殊不知,只是今日粉扑多了而已……
呃,毕竟都说她身子不好,李予初也没打破这个说法的念头,索性将这个形象贯彻到底了,毕竟,还能逃些聚会。
“湘儿,这是大理寺少卿周梓铭周大人,这位是寺正薛绍薛大人。”
李予初全程低着头,这时才抬起来。
来不及细细打量,只一眼,便记住了这个少卿,容貌周正,颇有书卷气,倒是让大理寺的官服本身就有的压抑严肃的味道淡了许多,却还是整个人让人感觉客套而疏离。
而另一个薛大人……
不久前才见过呢。
只是,敛目凝神、不苟言笑的薛绍,她没见过,这是第一次。
“见过两位大人。”
“李姑娘有礼了。”
见了礼,也没用这样见外男的道理,早早备好了的屏风也被抬了上来,李予初安安静静坐在后头。
“湘儿,两位大人只是询问些细节,莫怕,据实相告便是。周大人,请。”
相爷端坐在一旁,没有半分避开的打算,李俞灏亦是如此,哪怕奴仆都退了下去。
周梓铭默了默,倒也不计较,规矩是死的,更何况,人证而已,若真是那样,这李姑娘压根算不上什么证人,只是,不得不走这一遭,她身边那个丫鬟和随行的下人才是重点。
“李姑娘,如有冒犯,还望海涵。”
“不敢,大人,请。”
影影绰绰,屏风上的岩松挺翠,看不清那边的人,迷迷糊糊的影子,让人有些不安。
“敢问那时,李姑娘为何会让丫鬟扔了创伤药过去?”
周梓铭审讯向来直白,李家父子清楚非常,毕竟是同僚,李俞灏和周梓铭的弟弟还是同窗来着,只是,这被审的人若是自家闺女妹妹,就有些如鲠在喉了。
“我闻到了血腥味,以为是对方受了伤,才要接借马车,可我们没有可以借的马车,也不方便下车,渐渐入夜了,想着先息事宁人,便这么做了。”
李予初一五一十的说,事实便是如此。
纵然李予初做好了心理准备,这般的单刀直入,还是让她吃了一惊,迅速反应过来。
“李姑娘还给他们指了路。”
“是。”
“为何?”
“我指了驻军营地。”
李予初看不清对方的神色,顿了顿,又说道:“他们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又受了伤,是不敢在管道上这般借东西的,既然不是,自然不能逃的随意。”
犯不上拿母亲的安危跟他们斗,既不是冲她们来的,自然没有必要拼死一搏。
纵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也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
她既然遇见了,自然不会真的不闻不问。
“李姑娘今日去看了梅花?”
“……是。”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李予初回答了。
只是,她打了叶子牌,梅花并没有怎么看,说来,只有进去的时候看了几眼,临走了送香囊时又看了几眼。
美则美矣,美轮美奂,美不胜收……其实,并没有,不算罕见的梅花种类,胜在花期长罢了,而这也是最后一批花开了。
“姑娘今日打的叶子牌,赢了吗?”
“……赢了。”毫无关系的问题,李予初还是答了。
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大理寺的审讯方法如此。
“最后三个问题,姑娘知道我身边这位薛大人今日戴的香囊,是什么味道的吗?”
“……薛……薛大人,没戴香囊。”李予初不记得薛绍有这个习惯,而现在,她试图闻了闻,除了她带回来的梅花香,依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李姑娘,
我有些渴了,可否喝口水再问?”
“请便。”
“李姑娘可有不适?”
“并未。”
周梓铭周大人喝了口水,转身向一旁的李家父子,道:“问完了,令爱可以去休息了。”
“周大人辛苦。”相爷面色淡淡,还真把他闺女当犯人审了,也罢,这般的人,才适合大理寺,他欣赏周梓铭,不正是因为这个么。
又看向李予初:“惊扰李姑娘了,多谢姑娘据实相告。”
“大人秉公办理,小女子自当配合。”
李予初行礼。
闻言,李予初走了。
很干脆。
毕竟,剩下来的事,她本来就不能留下来听。
当然,剩下来的,只是对那天随行下人的问询。
“李大人,贵府那日的随行人员……”
“钟叔。”相爷深谙大理寺的规矩,不用周少卿多说什么。
钟叔便带着那天随行的所有人上来了,丫鬟护卫、车夫杂役,齐刷刷站了一排。
“多谢大人,不知可否借贵府厢房一用?”
“请。”
周梓铭没打算把人带出去,一则人太多,大理寺关不下,二则,相爷不会允许,妻女他都审过了,这般配合,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必要蹬鼻子上脸。
客厢整洁明亮,一个一个问过去,纵然不止三两个人在问,也是颇费了小半天的功夫。
眼看天色渐晚,还有些人没问到,却已经很是清楚了,但到底不能有遗漏,周梓铭回去了,留下了薛绍负责,还允了明日半天假。
原是不用的,只是,李府终究不是普通人家,不然,周梓铭都不用过来,直接派人把人带走就是了。哪怕只是奴仆,也得有人镇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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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回了隅安院了,李予初才想起来,三个问题,够三个了么?
或许吧。
立夏和春雨都不在,现在是惊蛰和霜降在一旁,瞥见桌上的一叠纸和放在笔架旁栩栩如生的糖人时,李予初一扫之前的寡郁。
“这是薛公子送来的。”惊蛰板着小圆脸,李予初强忍着揉揉她脸的冲动,扬了扬手,两人退出去,这才细细看了看那个糖人。
画的是个少年郎,干净利落的劲装,眉宇间的桀骜倒是很传神,李予初咬掉糖人的手,没有兄长带回来的那样甜的掉牙,反而有焦糖的脆,不自觉想起了薛绍修长指节分明的手,嘴角的笑意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送自己的糖人给她,阿绍啊。
李予初慢慢咬着糖人,翻开了那一摞纸,却在看见药王谷三个字时,放下糖人,又去净了手。
力透纸背,笔风凌厉,不难看出薛绍写下这几个字时的心情,显然,里面的东西,不太适合边吃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