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波池外,峰腰危崖一株杏花树下。
纪宁一袭白衣似雪,遗世独立,对着玉娘子崔盈说道:“我乃是紫云宫主,是你师父圣姑的友人。今日来此,是算出你孽重难挽,自作聪明,背师下山,以致受了妖邪引诱,一朝失足,陷入yin邪,遂如洪水横流,不可收拾。从此造孽日深,无可自拔。但是,我知道你本是美质,天生尤物,本具特性。”
“否则,你倘若真是那般不可救药,圣姑也也决不会欲以人力挽回定数,对你再三宽容。你私自背师外出之事,圣姑慧珠朗照,你才刚走,她便已然知悉。只是因先前以为魔头厉害,不知如此容易,业已费了半年多苦功,此时正处于紧要关头,只要一起身,便会前功尽弃,觉得可惜。”
“圣姑又想起你私自外出之时,仍将禁制还原,由此可见,你并无背叛之意,必定是忽然想起有什么事情,看出师父不会有失,抽空一行,事完即回,不会在外久停。而她身具法力,有法宝护身防敌,只要魔头无害,外来仇人到此,只有找死一途,无足为虑,便没有动。我素来信奉人定胜天,从来不会过多理会那因果定数,且不喜白幽女此人。知你静极思动,我正好要有事外出积修,你暂时同我一道。过些时候,我自放你自由。”
说罢,纪宁不等崔盈答话,先是屈指弹出一道形如树叶的紫光,径直没入幻波池,紧接着把持在手中的紫霄拂尘往空中一挥。
二人顿时化作一道紫光,凌空而起,冲入云中,转瞬不见。
岷山,白犀潭。
此潭水深千尺,禁制重重,更有一座地仙宫阙,深藏于潭底水眼山根之中,为汉时地仙六浮上人的故居。
后来六浮上人转劫飞升,更无一人到此。
光阴匆匆,久而久之,此地便为那些水怪夜叉等异类的盘踞之地。
其中有一只精怪,其名换作神鼍,乃是现如今镇守地仙宫阙的神兽。
乙休之妻韩仙子在遭难前一月,在无心中,将神鼍收伏了。
神鼍本是水中精灵,白犀潭内所有的鬼怪,多半相识。
韩仙子得它相助,引路到了地仙宫阙,更是将水怪夜叉之类全用法力禁制在潭面圆崖之上。
随后,韩仙子进入地仙宫阙,读了六浮上人的遗偈,寻出他留藏于宫内的道书及宝物,方才知晓底细。
韩仙子一得此处的地仙宫阙,便嫌它地大幽僻,不见天光,本意只是辟作别府,并没有长住之心。
谁知过了不久,她便遭遇劫难,丈夫乙休只不过只是暂时受困,而她却是几乎要形神皆灭。
韩仙子遇难之时,多亏几个曾受她活命之恩的通灵异类冒死相助,将韩仙子的原身抢盗脱险,带回白犀潭,方才得以存活。
劫后,韩仙子经过一番思量,见只有这里僻静,且有通灵异类相助,最宜自身潜修,她这才弃了故居,从此隐居在白犀潭内的地仙宫阙之中。
因当初脱险,自身得免大劫,是得了两个异类精灵相助,韩仙子自此越发优待此辈,独得允许,可随时进见。
有时,韩仙子更是为其指点迷途,解脱危难。
那几个异类本性甚好,极有良心,见自己等人得韩仙子帮助颇多,又知韩仙子素来喜花。
故而,它们每次只要寻得一两种奇花异草,灵药仙果,无论有多险阻遥远,必定要给韩仙子送去。
守洞灵鼍,忠于职守,不得韩仙子之命,只要有人一进洞前的峡谷,踏上了黑龙背石梁,必定出去拦阻。
它已然得道千年,炼就一粒内丹,神通广大,颔下神爪更是握着韩仙子的一件至宝。
所以,来的无论是人是兽,一遇见它,便休想再进前一步。
以至于,那群异类送花来时,必定要高呼韩仙子,朝她打一招呼,再行走进。
年岁一久,这高呼韩仙子,几乎变成了入潭的暗号。
而纪宁带着玉娘子崔盈,径直驾着遁光,便是奔往岷山白犀潭处飞来。
遁光迅速,不消多时,即行到达。
纪宁深知韩仙子乃散仙中数一数二的人数,不仅仅是道行高深,法术精微,天府至宝及前古至宝更是颇多,尤其那性情颇为古怪,且又是好友乙休的爱妻。
她为了表达自身的虔诚,到了岷山前山,便将遁光落下,照着自乙休那便听来的途径,带着玉娘子崔盈,便径直奔往后山走去。
起初走时,还能见到有途径。
可是,纪宁二人走了一截后,只见危峰刺天,削壁千寻,上蔽青天,下临无地,到处都是蚕丛鸟道,连个樵径都没有。
休说是人了,几乎便连猿鸟都难飞渡,真个形势奇秘,险峨已极。
不过,此时的纪宁道力颇高,纵然是带着法力被禁,宛若凡人的崔盈,只要一遇见阻碍之处,尽可攀拨纵跃而过,难不倒她。
此时时辰正值戌时,纪宁带着崔盈自乱山丛里走出,迈步走入一个山峡之中。
那峡口外观看起来还算宽敞,可是渐进渐狭,两边危崖高有千丈,时有云雾,循崖出没游动,崖壁上更是生有一层极厚的苔藓,那一片浓绿直展上去,崔盈抬头一望,都看不见顶。
苔藓中,有奇花间生,多数是不知名,看去其滑如油,莫可攀附。
崇崖高处,一片黑暗,只能在正午时分才能看见一线日光,何况又是在这个将近黄昏之时,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辨五指。
纪宁带着崔盈由峡石峰顶上,婉蜒转折而下,初进之时,路尚且宽约有两丈,还未觉得路太险。
直至走了一阵后,崔盈抬眸再看前方之路,只是一条宽不过尺的天然石栈,歪歪斜斜,缠附在离地数百丈的崖腰之上,下面是一条无底深涧,水势绝洪,涧中坐落有诸多怪石,奔泉激撞,溅起来的浪花水气,化为一片白茫茫的烟雾,将涧面笼罩,似是拥絮蒸云一般,往峡口外卷起。
崔盈耳旁只闻得洪波浩浩,涛鸣浪吼,密如急雨打窗,万珠击玉,潺潺哗哗,声低而繁,以肉眼四外环顾,却看不到水的真形。
这么僻险诡异的山峡,前望是暗沉沉的,仿佛有一团愁云惨雾隔住,看不到底。再加上惊湍怒啸,泉声呜咽,空谷回音,似闻鬼语,越发显得景物幽秘,阴森怖人。
崔盈顿生惧意,连忙伸手扯了扯纪宁的衣袖,说道:“此地太过幽郁诡秘,使人无欢,你先恢复我些许真元法力,让我有自保之力,否则,我真不敢深入其中。”
纪宁转头,眉梢微挑,美目凛冽,嘴带讥笑,静静的看了崔盈一眼。
崔盈见状,心中顿时一冷,口中呢喃说道:“怎么了?”
纪宁把头转了回去,答道:“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便是你法力尽复,又有圣姑所赐的法宝在手,亦不是我的对手,我禁了你的法力,不过只是为了少一事罢了。你再动妄念,我先把你送回紫云宫内,入那伏魔塔中,让你体验一下那每日的风雷之刑。”
崔盈闻言,立即把头一低,神情狞恶,目射凶光,显然是不怀好意。
纪宁虽然是在看着前路,却一直用灵识关注着身后的崔盈。
见她双手用力,将不知何时取出的法宝越攥越紧,直至指节泛白。
纪宁心中叹息了一声,暗付:“崔盈生性凶恶狡诈,不知我这次出手相助,免其犯错,对圣姑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们二人正往前行走之时,前面那石峰忽然斜溜向外,窄的地方不容并足,须要提气运力而行,只要力量稍不平匀,便要滑坠涧底。
纪宁又带着一个不怀好意的崔盈,怕是要走得甚是费力,又见天光已然黑了下来,唯恐当晚难以赶到,同时不好径驾遁光,到时被韩仙子发现,感觉自身受到了冒犯,立即大怒,必定会起争执。
便是纪宁法力高强,不惧与韩仙子斗法,亦怕此行目的落空。
她只得朝空通白了几句,便伸手一拉崔盈,运用玄功,施展陆地飞行之法,加速前进。
行了约有个把时辰,前面的浓雾消散之处,忽有月光斜照,藤荫匝地,枝叶纵横,碧空云净,夜色幽绝。
纪宁知道只要一转崖角,穿洞而出,便达潭边,而仙宅密迩,沿途毫无阻难,心中甚喜。
她唯恐崔盈坏事,伸手一点,紫色灵光乍现即隐。
崔盈立时发现自身无法开口,亦无法发声,知道自身是被纪宁下了禁言咒术,心中大怒,面上难免现出些许怒意。
纪宁并未理会她的想法,整了整衣服,便要向前行走时,忽听远处响起一阵鸾凤和鸣的异声,紧接着又见一片轻云当头飞过,立时云雾大作,腥风四起。
以纪宁的这般道行及目力,竟是不能望清前方的道路。同时看见远处的那云气回旋中,现出一对似海碗大的金光,中间各含着一粒酒杯大小,比火还亮的红心,赤芒远射,一闪一闪的,正从对面缓缓向二人所在的位置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