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初霁,天色晴好。
愈发亮堂的日光普照开来,牛蒙般的水雾眨眼间便消失殆尽。天空彻底放晴的时候,走街串巷的商贩也重新拾起一日的活计,吆喝声揭开了各家上工的序幕。
街边的小商铺陆陆续续从内打开,当值的伙计在自家门店前的一小块地段泼水洒扫,不到一刻钟左右,街市里较大的门面这才陆续开张。
又是活泛的一日。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已经走在了白石涯道的街巷中。
宋知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与前人虽是自然而然地保持着几步之遥,但也不至于落了后,回想着方才秦十八与她的言语,她不禁细细品味了一番。
昨晚,殿外的八角宫灯挂到二更都不曾撤下,亮堂了整宿。
宫中当值的小黄门最先知情,说是太后当日的早膳正巧与前日太医开来几味补药的性状相冲,这才致使太后娘娘险些猝死。
而这药方正是出自太医正冯秉温之手。
好在眼下已经查清,虽说冯太医是无心之失,医者开药应当提醒用药者忌口的吃食,但宫中零嘴种类繁多,日日都有更新的花样。
对于民间的施药者来说,药与膳相冲造成的弊病并不少见,只要弄清事情原委,再是不讲理之人,也断然不会把责任推卸到他们身上。
但对于太医署的人来说却没这么好运了,就算是撞了巧,也只能嗟叹自己运道不好,是要眼巴巴地赶着揽罪的。
宫中御医并不局限于“医”字上,贵人们的身体康健与否,全都是他们大过天的职责。
好在太后一夜回天,赶来的太医们及时把握时机救治成功,这天大的喜兆,整个太医署功不可没。
一想到这儿宋知熹便觉得有些好笑,她总算知道姜太医存的什么打算了。
把功劳往集体上推,也算是掩人耳目的好法子,这下功劳全都落到太医署这一壳子上,太医们都乐见其成,毕竟只要头脑清醒,也不是敢什么好处都争着往自己身上揽的。
更何况是这种在冯太医用药不慎,整个太医署都带有余罪的背景之下的功劳。
这种因罪而来的功劳,就算能带来泼天的富贵,试问谁抢了之后还能睡个安稳觉?
皇帝大喜过望,以天有吉兆是以诏狱不得杀生为由,赦免了冯太医阖府一家,即刻便可出狱放还。可这缘由,也正等于昭告了天下,起始的过错终究是定在了冯秉温的头上,若是之前事情没到断气那么严重,那这过错也不至于让百姓议论纷纷。
秦十八查验完毕归还她彩玉球时,还难得温吞地与她说道,太医署的人都是戴惯了高帽子的,要他们承认之前太后断了气其实是他们误诊,是不可能的。再说了,欺君之罪,也没人能担得起。
这么看来,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要性命无忧,便是她最初的希冀成了真。
贪心不得啊。
宋知熹活络了许多,脚步也轻快地跟进了些,她这本就是请人带路,自己一直缀在后头也太不成样子了。
冯府大门前是一块宽阔的场地,几个小孩儿玩着年前剩下的纸硝爆竹,突然“崩”的一声炸响惊得宋知熹一个哆嗦。
“四宝儿,赶紧回来!”身披芙蓉对襟的大娘扭着身子走来,揪起一个蹲在地上小孩儿的耳朵开骂,“今早都说了几遍了,这地儿晦气,等给你爹知道了看他不抽你。”
大娘说着瞪了一眼其他孩童,一个胆大的男孩儿撅着嘴巴就挥手朝她扔去了什么,剩下的娃儿立刻便一边叫唤着各自跑开了。
噼啪的炸响声短暂叫嚣,却吓得大娘提着衣裙胡乱踩踏,“哎呦!四宝儿你看看你看看!都欺负起你娘来了,谁知道还怎么作弄你!”
“娘,哥哥们没……”小孩儿奶声奶气地想要辩驳,察觉娘亲担忧的面色,硬是懂事地噤了声。
“好宝儿,听娘的,下次莫要跟他们玩儿!”大娘牵起小孩的肉乎乎的手,如除晦一般在孩子身上胡乱拍了一通,满脸鄙夷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给站在不远处毫不相干的二人也顺便丢去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宋知熹来不及躲避就忽地被一个小孩儿撞到,踉跄几步才站稳,看见秦十八还在瞅她,便面不改色地点头喃喃道,“嗯,小孩劲儿真大。”
她转而看向府门,抬眉疑惑道,“眼下都快要放人了,冯府门前的封条怎么还没拆?”
“看这态度,只怕他这太医一职也算做到头了。”秦十八打了个呵欠,走到她身边随性道,“不过,收收心也好,就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经过先前一番彻谈,他也逐渐放开手脚,回归了先前的本性,比起自来熟,呵呵!谁能比他能耐?
不过能得到胖蕉如此信任,想必这位宋姑娘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明白人,没准真有几分能耐,尽管是女子,也断然看轻不得。
其实在他栖身于一品香前台等人的这些时日里,也不是没想过对方会是一个姑娘。
因此他早就想好了,就算到时候这个女孩子在他看来没啥用,只是个就知道哭哭唧唧娇声娇气的小娇娥,甚至找他就只是为了颐指气使,他也是没有半点异议的。
撒娇?女孩子嘛,没办法,天生吃这口饭长大的。
他能怎么办?
不过,看现下这情形,他貌似是多虑了……
微风徐徐而来,宋知熹伸手压下将要飘飘吹起的裙摆,收回凝聚在府宅门上的视线,转身不再多看。
“你说的那个锦里客栈,还去不?”秦十八瞥一眼府门前紧实的封条,话尾的音调瞬间拐了弯,道,“噢对,更是要去了。”
“那么秦公子,麻烦你也得跟我走一趟了。”宋知熹和颜悦色地说着,微微偏头,难得认真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哈哈,宋姑娘你一直这么没架子的吗?”秦十八正打算以步行带路,想到了些什么,又回头对她打量了一眼,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宋知熹看得眼神一紧。
她、她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