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场上,中间靠后的方位有一座台面,台面上铺就了蓝黄相间的纹路地毯,舞鼓也被一面一面地抬了过去。
因为场地大,所以这台面隔着观览席这边有些远,但就是难以瞧不清舞者的面容,其他的,无妨观瞻。
而那正对的明黄坐席,显然就皇家的席位。
宋知熹了然,这是准备以舞开场活络氛围。
皇帝会亲自出席,看来这比赛中规中矩有的是血拼了。
宋知熹溜到后台一个营场,进了就清清嗓子甜甜唤道,“小仙娥,你们后台可有女装换?“
那被喊住的丫头一怔,听这清甜的声音才从那人来人的身上瞧出端倪,看着那人举出的腰牌道,”有的,姑娘请随我来。”
“惠姑姑。”丫头对着来人,脆生生叫到。
“嗯。”
宋知熹在腰带上系好络结,撩开帘子就看见一众与自己同样穿着打扮的女子。
“这是在……?”
伯府的四姑娘讶然开口,“怎么,你不知道?这开场礼由入了选的世家女起舞,几个月前就在准备和排练了,眼看就要上场了。”
“这会儿听说有一个姑娘积了食闹了肚子,估计上不了场了,郡主正在里面着急呢。”有声音按捺着兴奋忙着接话。
“这可是个好机会,若是被选中了,当了临时的替补,多么光荣,你可知,外边多少人观摩着呢。”
“你怎这么慢,快些进来。”
女子们纷然起身随着那自称惠姑的女人走去。
“你再去催人瞧一瞧,她可是好些了?”
一个丫头欲哭无泪,“郡主,我家姑娘难受的很真的上不了场了,这、这她也不想这样的啊。”
“阿汀,就听我的,找人替了吧。”
“可这是说替就能替的吗?又不是找一个人牌子杵那儿站着就行了,咱这舞排练了多久你又不是不清楚。”
“事到如今那也没办法了,你说,总不能直接去掉这一个位子吧。”
“是啊,咱这舞都排了点位的,宫里那些个贵人可没少观舞,少了任何一个,不说我们自己这里头的配合会乱,这外头人也会看着奇怪的。”
“我也同意,到时候别忙活了这么久,还落得一个差评,丢的不止我们自己的脸,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教坊司那些人自视甚高,本来就等着挑我们的错处。”
看郡主不再言语,凌七妙赶忙招呼,“快,把人带进来掌掌眼。”
宋知熹尾随一众世家女挑帘而入。
“你也别挑挑捡捡了,找个身量和我们差不多的就行,这样远处瞧着也能不太打眼。”
贺雪汀一个一个看过去,愁容满面,显然是不满意。
有人一眼就看见了末尾的面熟的人,“宋……知熹?”
贺雪汀听见这,瞬时眼睛一亮,却又迅速佯装着面色冷冷走到末端,“宋姑娘,我这些上场的姐妹里,她们就最识得你,这样也好,融入也方便,就不再麻烦了,宋知熹,你跟我们来吧。”
候选的姑娘里一阵懊恼,先是被惠姑溢美之词好言相劝,后又硬生生被遣了回去。
“我也是才知道了事情,可我也是阴差阳错过来的,这现学现卖我真干不来……”
“谁要你现学现卖了,你不怕丢人,我们可丢不得。没要你做什么,你就打扮打扮然后记着刚刚的交代,舞曲虽然比较欢快灵动,但舞姿的动作还是不快的,你勉强跟上就行,然后总共换四个点位,记住这些就够了。”
实在跟不上,你就摆个雅观的姿势别动,我想办法绕过来给你救场。”
宋知熹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让我杵在那占着地盘,当个摆设?”
“郡主,怕是不行,连你这领舞的都打乱了,我们怕是不好跟。”有人说出实情,确实不好办。
“那可如何是好,她要是没跟上做了什么和咱们不协调不一样的动作,你可知道,那一眼就看穿了!”
“我没得考虑一下吗……”
“阿熹你都来了,难道还想赖账甩手走人不成嘛?”
“宋知熹,如果因为你出纰漏,下场我第一个就当着姐妹的面儿揪了你!”
宫里的司仪前来催,说是该作准备了。
众人有些慌了。
这会儿再拒绝也太不人道了,没辙,硬着头皮上场吧,不就是摆设吗。
“好了好了,成,能为大家解急,知熹不胜荣幸……这活儿我接了。”
姐妹们面露欢喜。
贺雪汀偏头转身,“好那可多谢了,你……安分点就行,应该没问题的。采碧!快给她梳好垂鬟随仙髻,再简单补个妆。”
明黄的精致龙袍入席,妃嫔两侧分坐,座台上锦缎衣带,男女老少庄重而坐注目场上,像是典礼一般心生敬意。
三架金色特钟接连敲响,长鸣声泛着余波入耳,象征赛事正式开场。
佩了香环的侍女与束发小侍接连入场,看台上众人心惊,只是一曲开场礼,竟然用得这么大排场!
最前端,宋知熹跟在献舞世女的排场里拾步而入,这一刻,竟有种久违的瞩目感,她仿佛不是去救场,而是完成生命里的一件大事。
鲸音怒火三千界,蝶梦惊回百八声。仿佛曾听见远方的鼙鼓,遍地擂来,捧了一罐野樱踏过芬芳青泥,却是满眼饥不择食,慌不择路。
而后十多年一觉噩梦全部改观,往昔不再。
彩彻区明,钟祥人瑞。
有神明在耳边呢喃,途经顽世风烟,替彼此拂一拂肩。
白玉铃铛清响,谱一曲万世芬芳。
八角鼓鼓点阵阵,四弦琵琶与筝乐轰然奏起,清脆有力的击磬发音。
在场人浑身一震,心神悸动。
静身交叠和声清唱:
“一愿稻香燕雀忙,二愿有情初成双,三愿长生登仙乡,四海升平万世芳。”
鼓边的侍女改由摇震小钹发声,四叠竖奏筝齐齐开弦,乐曲忽然跃动,带着活泼与欢快基调,进一步活络了赛场气氛,为热血赛事做了铺垫。
女孩们眼睛一眨即时就自旋一圈揭开动作,乐曲伴奏着歌词里俏皮灵动的滑音,律动间节奏踩搭完美。
“一看、急雨打过片刻安,
嬉笑声烂漫,孩提招来红鲤玩。
二看、梦中无眠借薄衫,
风起已夜半,韶光轻贱春也晚。
你在江畔,我在对岸,燕子回时,双双落单,
你过三川,我遇长安,行春犹迟,怎去尽欢。”
四律乍停寂静,只留月琴声与萧管空测测地齐起,交合独奏。
突然的安定,让座上宾心中的亢奋波澜未平,不禁心声喟叹。
五重奏又起!音律巧妙地变动了配合顺序,格调更欢,迎来乐曲**!
“待、门前有新禅,
入城来买,隔夜饭。
而、香客过道观,
祈盼,来年圆满。
待、你我共一碗,
沿街叫卖,英雄胆。
而、梦醒摔酒盏,
谷雨,倒了春寒。”
宋知熹混在舞女里,也许是被音律场面感染,打旋儿起落,下腰抬足,顿脚尖,撒绫旋绫,捻指成礼,连手都自带戏份,跟得游刃有余,踩点准确观感甚加,曲人合一。
可这韵律稍缓静了还没一会儿,就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怎么就直入**了?
没人告诉我这回事儿啊!
那起起落落变换位,勉强找着点了,可她根本来不及跟上动作!
要搞砸!不行!
不等人发现她来救急,她四周瞥看,心一横,走起了旋肩圆场步偏离了群聚之处,在摆位稀疏处的倒三角队形地带闭眼仰头,扯下固定在臂膀处的缠丝带张开双臂,足间快速点动自旋。
开花旋,如此简单的动作,只要选好了站位,就是百搭。
她直觉深谙其道。
明明是基本功,却瞧着陌生又新奇,好似被她摆弄着花样转出了一涟又一涟的花纹。
观台上眼尖的人一下注意到了。
“娘,你看那!”
“哈,出人意料,这是设么设计!”
舞台上,忙着协调配合的女子们不一会儿也注意到了这一变故。
她们身处其中,不懂得是什么样的观感,又惊又疑惑,竟是丝毫没有打乱大局。
但是必然会出一些空漏!
贺雪汀在转身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后头的情况,又惊又怕,这后头的纰漏该怎么补?还有,宋知熹啊你行吗!这离结束还有一段儿呢,千万别把自己转晕了啊……你倒是悠着点啊,转就转还耍什么花样?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凌七妙也意识到,这虽然解了此时的窘境,但后头按照安排可是要玩大的,这如何是好?
稍稍分心剖析了宋知熹的想法与打圈儿的花样,她暗暗定神,乘着空档绕到后头,在宋知熹身后用力展臂,向舞场两侧偏高处甩出两道长绫。
这招本是给前端领舞的郡主添景用的,她换用在宋知熹身上,意欲明显。
歌词此时已止,只有乐律曲音兴盛跃动,她低声开口,“来!”
舞女们都明白这一默契,以宋知熹为中心轴,八字排开继续灵动的舞步,缩小步子的跃动范围以免出戏。
贺雪汀一人在前头,这会儿要是她一个人折回去可是太打眼了,她暗咬牙,一字横迈猛地坐下,腿脚有些疼痛,她也只是连贯地敛头闭眼,比了个观音手,静坐不动以静物形成静景,宛如一座曼妙唯美的仙像。
后头,乐曲进一步步入尾端,如同有人发号施令般,以一女为心,四周舞女皆以清莲旋叶般半转绕布,三步成局,形成静景,一声奏萧连着玉盘落珠声后,中间那最先摆旋儿的女子一个落足倾身而下,高高掐着二指霎时仙袂广散,四周舞女齐刷刷压手自转打旋儿。
从观台看去,场面宛如彼岸绣球花盛开盛况,惊心动魄!
观台上好一阵惊喜。
两头入场的阶梯道口,那两方候场的参赛儿郎先前听着高声热闹活泼聚兴的乐曲已经是振人心神,兴奋得摩擦拳脚期待接下来的对局,这会儿个个看得恍若惊鸿。
参赛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完美动人的开场。
最前首的皇帝也是看得兴趣甚浓,“别具匠心啊,竟然还偷偷留了一手,这中间那女子明明和他人一样装扮,谁知这后头竟然还藏着惊喜,先前可真是把我们都唬住了哈哈。”
“陛下,臣妾可认得几人,瞧着前面那个是雪汀郡主没错了,去了后头的是凌家的姑娘。”
他略带赏识地点点头,女儿家能练就如此巧妙也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里头。
皇帝略微偏头看向几位坐在他不远处的爱卿,能在他身边坐着的,除了皇亲也必然是他看好信任的朝臣。
“中间那个起了头转圈的,可是你们谁家的姑娘?”
那女子先前混在群女之中并不惹人注目,后来又是转个没停,倒无人看清。
眼看已经下场了,见不到了。
几位老臣都为难地摇摇头,神情恍惚,并不知晓。
皇帝也没表态,手指搭着扶手轻扣,一旁的内侍见状,利落地抽身离去。
宋渊眯缝眼瞧了瞧那抹离去的身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唤来身后一个丫头,“你家姑娘还没回来?”
“老爷只管放心,姑娘和冯姑娘下棋呢,说一时半会儿可能抽不开身了,叫老爷您不必等她。”丫头的回话听起来有些僵硬刻板,她瞅见宋渊睥睨的眼神,面色有点儿发慌,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嗯。”
宋渊:嘴硬,有备而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