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着幽蓝色的微茫,窸窣的穿衣声在耳畔作响,青鸟依旧闭着眼睛,感到床沿一重,有温暖的气息逡巡在她的脸颊,静悄悄的凤桐宫,甚至能听到发丝被撩起的淅淅风声,柔软的唇印在额头像是鸿羽轻轻扫过,痒痒的触感令人贪恋。
钟声萦绕,那温暖一点一点抽离、远去、淡没,青鸟缓缓睁开眼,凤桐宫里的光线很昏暗,经过无数次闭着眼用心凝望着萧长律离开后,她已经很适应这种没有光芒的黎明,可是她永远没有办法适应他离开自己,她已习惯了与他黏在一起。
低头看着床下萧长律睡过的被褥,青鸟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去抓他盖的被子,柔软的锦被暖暖的,是他胸膛火热的体温,那是她曾经最依赖的港湾。
轻轻的一声叹息,藏着诉不尽的相思说不完的情意。
天大亮的时候,朝歌进来为青鸟洗漱,青鸟从敞开的窗户向外望去,凤桐宫内浅紫色的梧桐花竟然一夜之间尽数开放,暗香浮动,织锦如云。
原来到六月了,原来时间过了这么久,原来她一直都没留意过窗外。
“明心阁的梨花谢了吧?”青鸟开口说了近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朝歌激动地快要哭出来,说:“姑娘,明年梨花还会开的。”
青鸟点头道:“是啊,明年还会开的,朝歌,你去帮我折一支梨树的枝桠,好吗?”
“可是……”
“我跑不了的。”
朝歌想了想,笑着点头,轻轻道:“我这就去。”
青鸟取下发间的梨花步摇,微微怔忡,梨花谢了,就算明年的梨花开的再美也不是她想要的。
朝堂上,萧长律端坐在龙椅上,殿内群臣说着什么,他全然没听进去,一颗心早就飞到青鸟身边去了。
元福低声耳语,萧长律原本平静的神情仿佛肆虐着一场暴风雨,目光一寒,冷声道:“尔等难道只会上奏这种寡淡之事吗?是年老体迈还是在敷衍朕?”
一阵衣衫窸窣的摩擦声中,议政殿里的大臣诚惶诚恐地跪下,大气都不敢出,天璇祖庙前那一道杀令几乎裁撤了半个朝堂的官员,流放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位年轻的君王,不仅气盛,而且手段够狠,他们怎敢触怒他。
离开宝座,穿过因惶恐跪伏在地的群臣,萧长律毫不留恋地迈出了议政殿的大门。
元福高喊道:“退朝。”
萧长律明黄的龙袍在晨风中猎猎飞舞,理了理凌乱的神智,深深吸了一口气。
青鸟不见了,她支开了朝歌,拖着一副孱弱的身体逃跑了。朝歌已经带着人去找了,只是皇宫这么大,找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易事。
她没有体力能跑去哪里?
比起立刻找到青鸟,萧长律更担心青鸟的身体。
“刘太傅,皇上最近喜怒无常,咱们可要小心点,没了官职倒是小事,若是丢了性命,就不是上下打点能办到的了。”
“先帝在世时,一向礼待老臣,他才亲政几年,就如此狂妄了。”
青鸟气得牙痒痒,看了眼马车内部的徽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位刘太傅的马车正好是她藏身的马车,敢说萧长律的错处,她定要把他的牙打掉泄愤。
晕眩不时袭来,四肢仍旧有些软绵无力,青鸟调息运气,试着提起内力,勉强能提起三四分内力,与之前相比,实在太弱了,梨花步摇的流苏坠子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青鸟眸光一暗,多亏这步摇,她才能针刺穴位,解除了软骨散的一些药性,她恢复行动能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慕容沄蘅的药圃拔了几棵龙舌兰草解毒,虽然不能彻底解去药性,但是支持她出宫也差不多了。
车帘被掀开,青鸟看着那位刘大人脸上精彩至极的表情,伸手点住他的软麻穴,一把将他拉进马车,灵犀宝剑抵在他的喉咙,笑吟吟的说:“大人,得罪了。”
“大胆,你可知本官是谁?”
青鸟细细打量这位刘太傅,长得挺大义凛然的啊,满头白发,都是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人家了,怎么还是如此暴戾?不知道这样对心肝脾肺肾不好吗?
“这位不知名的大人,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出宫而已,若是你不配合,我只好采取强制措施。”
刘太傅冷哼一声道:“本官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说着就要喊人。
“我可以让你遗臭万年。”
青鸟在刘太傅惊愕的表情中,慢悠悠道:“刘大人,我若是一口咬定你通敌卖国,而我是你的线人,纵然昊阳帝此刻相信了你,但是怀疑一旦埋下,未来的祸端可是无穷无尽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和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这道理你懂吧!”
“大人是聪明人,聪明人应该会明哲保身。”
车夫见许久没有动静,隔着帘子问:“大人,你还好吗?”
“出了皇宫,我就放了你。”青鸟晃了晃灵犀宝剑,剑光涔涔地淌了一马车。。
“立刻回府。”刘太傅脸色青紫,气得够呛。
青鸟本来想着离开的时候痛扁一顿这个刘大人,不过见他年事已高,也不想给萧长律添乱,就盘算着打劫一下他,俗话说破财消灾,她总要为萧长律小小的出一口气。
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青鸟的心一沉。
“太傅大人,皇上有请。”是元福的声音。
青鸟抵在刘太傅脖颈上的剑轻轻一点,目露威胁。
“本官身体不适,还请公公禀告皇上,就说臣下改日进宫拜见。”
“哦,太傅病了?今日早朝朕见你荣光焕发啊!”
青鸟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盯着马车外那道坚挺的身影,心猛的一沉。
他竟亲自寻来了吗?
正思索间,车帘已被狠狠撕裂,她暴露在萧长律面前,盯着他阴沉的脸色,她反倒没了畏惧与担忧。
“下来。”萧长律冷冷命令。
青鸟似笑非笑望着萧长律,语气含了丝嘲讽,道:“我可不是你的臣子。”
萧长律跃进马车,打掉青鸟手中的灵犀宝剑,直接将她打晕。
手段直接又暴力。
“你……”青鸟在昏迷前用力瞪着萧长律。
萧长律轻笑道:“刘太傅,是不是弑君的刺客在你脖子上架上一把剑,你也愿意包庇呢?”
刘太傅吓得语无伦次,牙齿打颤:“臣不敢。”
“所幸今日并不是刺客作乱,朕念及你是三朝老臣不忍苛责,就此告老还乡吧。”
“老臣谢恩。”
青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凤桐宫的床上,萧长律看她的目光温柔的可以掐出水来。
“萧长律,你喜欢我什么,我改!”青鸟气急败坏的说。
身体依旧无力,不仅如此,她的奇经八脉还被封住了,她这回彻底逃不了了。
萧长律微微一笑道:“我喜欢你整个人。”
跟之前的怒气冲冲完全不同,现在的萧长律根本就是与她打情骂俏。
青鸟咬牙说:“萧长律,每天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很闲吗?”
萧长律沉吟,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我觉得与你相处的时间还不够,所以我决定带着你一起去上朝。”
“萧长律。”
“我在。”
“你能不能消失一会儿?我看见你觉得世界都黑了。”
“我就是照亮你世界的光。”
几经交战,青鸟,卒。
之后几天,群臣看着垂下的帘幕,以及帘幕后的青鸟,如雨后春笋般结成敢死队声讨萧长律。
李尚书上奏:“女子出入朝堂,有违祖制。”
赵将军义正言辞道:“皇上,请以朝政为重,此等祸乱君心的妖女,当斩。”
罗御史磕得一脑门血进言:“天璇建国百年,从未有过如此荒唐之事,皇上你昏庸啊!”
骂她红颜祸水,骂萧长律昏庸无道的谏言听的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青鸟恨不得提着剑把这群光说不练假把式的大臣砍了,污蔑她也就忍了,居然敢欺负萧长律,找死。
两个当事人中只有青鸟一个人义愤填膺,萧长律居然像个看戏的观众优哉游哉的,气得青鸟要吐血。
终于,在群臣的声讨中,在萧长律的无动于衷中,青鸟见到了第一个敢来求自己劝劝萧长律放弃这种无理取闹行为的人。
青鸟盯着眼睛又红又肿的萧长信,无奈的摇头道:“我不会留在皇宫的。”
“我只是想求你可怜可怜皇兄。”萧长信叹息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后,我理解你想离开皇宫、离开皇兄的心情,你讨厌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更不想成为皇兄的软肋,你害怕自己会成为伤害他的利刃,可是现在的局面真的是你愿意见到的吗?现在的萧长律是你期望中的样子吗?你想保护他,可你也在亲手摧毁他。”
“别说了!”青鸟低吼。
自她醒来后,萧长律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衣不解带的照料她,他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会想尽办法逗她笑上一笑,他绝口不提之前种种自己伤害他的行为,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悲伤,她几乎忘记了他刚刚失去了至亲,处于极度的悲痛中,他的痛不比自己少一丝一毫,而他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长久的守护着自己,连责怪都不舍得。
与之相较,她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明明更伤心、更傻的人是萧长律啊!她所谓的成全与保护无异于在萧长律满是疮痍的心上狠狠地插上几把刀子。
青鸟倚着床,无力地垂下眼眸,陷入无边的沉寂,许久之后,阖动着唇齿,青鸟的声音沙哑粗噶仿佛摩擦的沙砾,涩然道:“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如此甚好。”萧长信轻轻一笑,眼中含了艳羡的微芒,似是自嘲地叹了一口气,说:“情深不寿,若是有情,自然期望少些磨难,多些相依相伴的温存。”
“萧长信,你哭过了,为了语溪姐姐?”青鸟问。
林语溪帮助夜湛然逃离的事情,她已从朝歌耳中得知,萧长信此般形容估计是林语溪跟自己所想一致,放不下那一点可笑的执念。
萧长信叹息,声音有些空洞迷离,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我都干了,可是没有用,我吵着要死的时候,语溪直接派人给我送了一条白绫,当我挂在树上半死不活的时候,她直接派人过来给我来烧纸钱,我当然可以像皇兄把你困在身边一样将她弄出静心庵,可是我舍不得啊!吊在树上时,白绫勒着脖子的感觉真的很痛苦啊,我斩断白绫的那一刻,我想,在遇见语溪之后我终究是怕死了的,但就算是死,我也想在死之前再见她一面啊。”
“我很没出息吧?”萧长信抬头问,神情脆弱像破碎的琉璃。
青鸟一笑,语气微微酸楚道:“你们萧家的男人虽然没出息但很吸引女人。”
吸引女人心疼你们,渴望抚平你们所有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