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眼已是三月暮春,青鸟靠着栏杆,睁着大大的眼睛数白云的数量,宫里的日子平静又无聊。
关于林逸安插的那道眼线也断了消息,天元那边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有的只是坏消息,夜湛然以两国互开关隘通商的借口,亲自前来天璇,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
青鸟微微担心,夜湛然的亲临,恐怕又是一场波澜。
有些事,一定要提前准备好。
青鸟皱着眉站在兰林殿前,宫女见到是她,也没有阻拦,畅通无阻的进入殿内,闻到淡淡的药香,虽然有熏香遮掩,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悦灵从寝殿走出时,眼底是一层暗色的淤青。
“落儿,你果然忠心而且很机灵,偷听的本事也不错。”青鸟扫了一眼落儿,落儿立即低下头去,噤若寒蝉。
冷冷的瞪着浑身打颤的落儿,青鸟脸色铁青,那日自己与林语溪的谈话,落儿看来是一字不漏的告诉悦灵了,有心还是无意?当初林语溪对落儿的提点,其实也是她对落儿的试探,林语溪在兰林殿内中毒,她对兰林殿的每一个人都存了戒心。
两人相对而坐,青鸟淡淡的说“如果想学医,可以直接问我,何必闭门造车。”
悦灵脸色有些不自然,勉强一笑,说“青鸟姐姐,我没有学医的想法。”
青鸟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当当的响声刺耳,冷冷的说“你还想瞒我?你寝殿内的药香都是修补心脉,补气活血的药物,临江王大婚后,你都躲着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
悦灵学医不就是为了医治林逸的伤吗?她其实一直知道,只是不拆穿不说破,时间与距离注定会让悦灵放弃,悦灵再努力也是徒劳,而且悦灵本就打算把这份感情藏一辈子不是吗?悦灵小心翼翼的伪装,费尽心机的隐藏,如果不是这次林逸随行来到天璇,她一定会装聋作哑一辈子。
悦灵冷哼一声,笑容惨淡悲戚,双眸拢起一层水雾,冷冷道“我心中所想,不已经被你毁了吗?青鸟姐姐,你太聪明了,聪明的让我讨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对林逸的感情的?我真是好奇。”
话语嘲讽,冷漠尖锐,像有无数根针穿透心房,青鸟微微一愣,一直率真豁然的悦灵想不到也有如此冷硬的一面。
“你一直都对林逸过于关心,兰林殿种植的胭脂桃花我曾在畅春园见过,那是林逸母亲生前最爱的花,也是他的心爱之物。你日日都要去桃林中待上两个时辰,我一来二去也猜的七七八八。而且你最近一直命人赶制舞衣,不就是为了在两国会宴上献舞,好让林逸注意到你吗?”
青鸟叹气,悦灵虽然怨恨自己,自己却不能不管她,若是她一意孤行,伤心的是萧长律。
“你打算如何?告诉我皇兄吗?”悦灵嘲讽道。
青鸟叹了一口气,说“悦灵,你是天璇皇朝最尊贵的公主,天下有无数好男儿任你挑选,我不会再让你为了林逸执迷不悟。”
悦灵突然轻轻的一笑,神情森然如同被啃食殆尽的白骨骷髅,邪睨着青鸟,眼中含着恨意,问“如果我皇兄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你还会选择继续爱他吗?千骥哥哥是狄柔世子,温柔儒雅更吸引女人,你怎么不爱他?”
青鸟一时语塞,想了想,苦笑道“我竟不知悦灵你也可以言辞如此犀利。千骥的确很好,可惜我就是不爱他,你皇兄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他却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
“青鸟!”悦灵突然厉声道“你凭什么劝我放弃,你自己明明也在挣扎不是吗?你爱我皇兄,可你也在害怕失去他,有朝一日被辜负,所以你不愿嫁给他,因为这里是皇宫,因为他是皇上,所以真情简直就是尘埃一般卑贱。是,我学习医术是为了林逸,我躲着不见你是因为我恨你,恨你伤害了我最心爱的人,恨你占据了他的心,我也的确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一辈子,那有什么错?此次来到天璇的人不止有林逸还有路芳雪,夜湛然的真实目的是和亲,你真的不在乎吗?”
当她得知林逸断了两根心脉的时候,积郁已久的思念像喷薄的火山一样猛的爆发,他活不久了,心脉断裂,他最多还能活五年,五年那么短,短到她连流泪痛苦都来不及,她只想陪在他身边,今生她只想放纵自己这一次。
青鸟平静的笑笑说“我当然在乎,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害怕长律有朝一日不再爱我,可是我现在只想相信他,悦灵,林逸不一样,他可以舍弃和利用任何人,你爱上他,只有伤害。”
爱上一个人,就要做好受伤,背叛的准备,更何况,她爱的人还是九五至尊的萧长律。
“悦灵,要怎样你才肯放弃?”青鸟皱着眉,疲惫的长吁一口气,静静地说“我不会让你糊涂下去,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起身轻轻向门口走去,青鸟最后说了一句“坏人我来当,天元使团离开玉黎城之前,我不会让你见任何人。”
背后传来悦灵的咒骂声,青鸟遍体生寒,她永不后悔。
青鸟抬头仰望天空,碧蓝的天幕宛如一块透明的琉璃,她看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萧长律站在门口,衣服上被风吹出来了许多褶皱。
缓缓走到他身侧,青鸟敛眸问“你来了多久?”
萧长律牵起青鸟微微冰凉的手,紧握在手心,笑道“不久,刚好听完你们的对话。”
“偷听的本事不赖啊!”
“还是夫人教的好。”
青鸟被逗笑了,轻轻偎进萧长律的怀抱,淡淡的说“阿允,你怪不怪我没有将悦灵喜欢林逸的事告诉你?”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萧长律留在皇宫,更没想到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他,悦灵一直将她对林逸的感情掩藏的很好,她当初之所以没有插手,就是明白悦灵的伤痛与放弃,她何必揭人伤疤,让阿允和悦灵兄妹之间出现嫌隙,如果当初她没有置身事外,也许就不会有如今的麻烦。
萧长律揽紧了青鸟,作威作福的说“怪,当然怪了,所以你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赔偿我。”
“好,我赔你。”青鸟闭上眼睛,语气疲惫不堪。
“别担心了,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萧长律突然懂了她所有的害怕与担心,而他能为她做的少的可怜。
把她留在皇宫,终究是他自私了,她本可以恣意潇洒,如今却折断羽翼,身不由己。
“阿允,我怀疑夜湛然他这次的真实意图并不只是为了和亲,他正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这些不是你该顾虑的,一切有我在。”
青鸟轻轻点头,不安的感觉却逼得她太紧,紧张到几欲窒息。
夜湛然率众来到天璇的那一天,青鸟正在温泉行宫为绝食多日的悦灵诊治,看着躺在床上倔强喘息的悦灵,青鸟一阵心疼与气愤。
那日之后,悦灵便被安置在温泉行宫,萧长律还派了许多暗卫看管她,先是奋力反抗,再到现在的绝食威胁,她是铁了心要见林逸。
“悦灵,我向阿允要了忘忧蛊,喝了它,你就不会痛苦了。”青鸟盯着手中的米粥,叹了一口气说。
她在粥里下了忘忧蛊,只要悦灵喝下去,虽然会忘记过去的一切,但是她也可以忘记痛苦。
屋子里依旧安静,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悦灵肩膀微微颤动。
“悦灵,你可以选择开开心心的喝下这碗下了忘忧蛊的粥,也可以选择气愤怨恨的被我硬灌下去。”
悦灵背对着青鸟,一动不动,呼吸微弱。
“你不敢!”
青鸟整理一下衣服的褶皱,淡淡一笑道“我不是不敢,我只是不忍心。”
服下忘忧蛊后,悦灵虽然会忘掉林逸,但她的记忆只能是一片空白,她会忘记很多人,很多事,她一觉醒来后,要接受这些巨大的反差,会是一项极其困难与崩溃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她也不会记得阿允这个哥哥了。
那些珍贵的点滴过往,连痕迹都会被抹去。
“我们打个赌。”
悦灵干哑虚弱的声音悠悠响起,像是一截枯枝被踩断的凄厉声响。
“赌什么?”青鸟转过身,目光停留在悦灵瘦削的脸颊,她的颧骨高耸,隐隐勾勒出她面部的轮廓,脸色如同一张白纸惨淡无光,嘴角像是敷了一层细细的铅粉,一双眼睛却是迸发着冷冽的寒光,宛如鬼魅。
“林逸他一定会进宫来找你,我要亲口问问他心里是否有我,如果他拒绝了我,我便永不再见他,如果他承认对我有情,哪怕只是利用,我也心甘情愿的喝下忘忧蛊。但你要帮我瞒过我皇兄。”悦灵挣扎着起身,颤抖着手指着青鸟,咬牙道。
“悦灵,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和阿允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服下忘忧蛊,只是不忍心抹去你那些记忆,不忍心伤害你,你的这个赌约,到最后,结果不都是你一辈子都无法与林逸在一起吗?既如此,何必再伤心一次,寻找一个虚假的答案。”
“我知道,可是我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哪怕一面也是好的。”悦灵轻轻一笑,淡淡的说。
“你不后悔?”
青鸟其实也是不忍心抹杀掉悦灵的记忆的,一旦服下忘忧蛊,她与阿允的兄妹情也被湮灭了。
她不想阿允伤心。
“我绝不后悔。”
“那你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精蓄锐,不要寻死觅活的。”青鸟端了一杯水送到悦灵嘴边,轻轻的说。
“你答应了?”悦灵有些不可置信。
青鸟点点头,叹口气说“我还在考虑。你等我答复。”
如果能让悦灵主动放弃的话,是最好的和平解决途径,她和萧长律总不能关她一辈子吧?可是她实在是不放心让悦灵见林逸。
二十多年的记忆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