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夜像滴了墨一样深沉浓郁,天幕上漫天星辰像细碎的珍珠散落,月光柔和朦胧,澄净的不惹一丝尘埃,空气中浸润了清冽潮湿的水汽,秋风微寒。
青鸟望着眼前一汪散着粼粼银辉宛若琉璃的湖水,笑得温柔妩媚。她站在湖边,两岸密布着金黄色的芦苇,迎风招展摇曳,被风吹的发出一阵飒飒的清响,丝绒一般的白色芦花宛若飞雪,纷纷扬扬的飘荡在头顶,点缀在湖面,逐风和踏雪悠然的立在两人高的芦苇丛中,若隐若现,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嘶鸣。
“好美啊,就像下雪了一样。”青鸟伸出一只素手,接过一瓣柳絮般轻巧的芦花,明艳的笑容仿佛催开百花,不可方物。
夜风划过芦苇荡,芦花猎猎飞扬,雪一般纯净的白环绕在青鸟的发间、眉梢、衣裙,萧长律眸中掠过一抹惊艳,她本该如此多笑笑才好,倾国倾城倾己心。
她一直想看雪,他便为她找到此处,虽不是真正的冰雪,但换她一笑,也不枉他一番心思,今夜以后,她的愿望再不能由他实现。
“这里的景色不错吧。”萧长律得意洋洋的说,像一个做了好事的孩子等着大人的夸奖。
青鸟微眯着眼,身体贴近了萧长律几分,嘻嘻一笑,说“萧长律,你是不是经常用这种手段追求女孩子啊?我看你这讨女孩子开心的手段还挺高明。”
萧长律微微垂首,盯着青鸟含笑的眼眸,双手环抱于胸前,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那你的马术怎么来的?逐风除了我从不让人接近。”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青鸟微微的失神,如果他只是萧长律该多好。
“可能我救过逐风的命啊。”青鸟半开玩笑的说。
“逐风是七年前出生的,你七年前来过玉黎城吗?”萧长律突然握住青鸟的肩膀,神色极其严肃的沉声问。
七年前,他遇到了路芳雪,或许那次相遇还有其他的隐情。
“的确来过。”青鸟一愣,淡淡的说“七年前,夜湛然被册立为太子,师傅她离开了落英山很长一段时间,师姐便偷偷下山了,我担心她,所以一路跟到了玉黎城。”
那年她十三岁,还不知道师傅为何会离开,现在全懂了,不过是为了庆贺夜湛然离那个位子更近了一步。
“那你是不是偷了一位素衣公子的马匹和银两。”萧长律声音凝滞,掌心微微沁出汗来,眸中涌动着期待,锐利深邃的眼眸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青鸟推开萧长律,微微垂首,轻哼一声,瞪着萧长律说“你可别冤枉人,我那不是偷,是等价交换,当时师姐她砸了家酒楼,便逃之夭夭了,正好那位公子在寻找凝泽绛珠草,我为了帮她善后,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至于他的那匹汗血宝马腿骨受过伤,我给它治好了伤后,已经托师姐送回去了,两棵绛珠草外加诊疗费,我不欠那个人什么。”
两棵绛珠草都够买一个酒楼了,那个人不亏。
似是一记惊雷落下,青鸟被吓的心惊胆战,愣愣的将头挪向萧长律的视线,讪讪地说“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青鸟觉得自己已经傻掉了,怎么会问这种可笑的问题,从种种迹象表明,那个人很有可能是萧长律,她现在好比砧板上的鱼无力的扑腾几下,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萧长律贴近青鸟,笑得邪魅迷人,微眯的双眼却是冰寒与温暖交织,晦涩不明,拉着长音,一字一句的说“真巧,那个人还真是我,我们真是有缘。”
七年前父皇内伤复发,非凝泽绛珠草不能治愈,凝泽绛珠草极其难得,他抱着最后的希望走遍了玉黎城所有的医馆药铺,仍旧一无所得,一筹莫展之际,是她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虽然她偷了自己的银两和马匹,他却一点也不怪她,反而淡淡的好奇,她留下绛珠草就说明她不是什么贪财之徒。后来,他遇到了归还逐风的母亲的路芳雪,路芳雪告诉他是她抢了自己的马匹银两,阴差阳错,她与他就这么在叵测的人心下错过了,也是因为这救父之恩,他才对路芳雪一再容忍,心怀愧疚,如今想来,路芳雪根本是存心隐瞒真相。
萧长律眉宇闪过一片肃然刺骨的杀意,自己对路芳雪再不必留情,新仇旧恨终有一日他会尽数讨回来。
“有缘吗?”青鸟咬着牙说。
这种缘分还是不要结比较好。
“当然了,你还不知道吧?逐风就是当年你顺手牵走的那匹母马的孩子。”萧长律义正言辞的说。
“是吗,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渊源。”青鸟,琥珀色的眼眸中晕染着淡淡的忧愁,轻轻的说“萧长律,如果那晚是我去见你就好了。也许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萧长律静静地看着青鸟,淡淡的说“如果那晚来见我的人是你,你是不是觉得路芳雪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师傅也不会死,臭丫头,你是不是认为所有的错都是你造成的?”
青鸟低下头,苦笑道“我是始作俑者,不对吗?”
若是自己没有下山,就不会与萧长律发生纠葛,师姐也不会遇到他,心碎跳崖,师傅也许就不用死了。
是自己,间接的将所有的事情推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当时还不知师姐为何违背师傅的命令迟迟不归,但依旧负荆请罪,师傅什么也没说,只是匆匆下了山,再回来时,带来的只有师姐为了萧长律与师傅断绝关系的消息。
萧长律紧握住青鸟的双肩,目光摄人,灼灼的凝视着她,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沉声说“臭丫头,你给我听着,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路芳雪李代桃僵,欺骗了我,你欠路华浓的养育之恩,已经在落英山尽数还给了夜湛然,而路芳雪她欠你的她这辈子她都还不清。你现在与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要说有关系那也是仇人的关系,路华浓她对你始终存了利用之心,不然她不会命你救夜湛然和路芳雪,至于路芳雪和夜湛然,他们害你受尽苦楚险些丧命,他们欠你的,我会一笔一笔替你讨回来。”
替她?她没有听错吧?他是在安慰自己,要为自己报仇吗?
漫天星光仿佛一瞬间黯淡下来,风似乎停歇在青鸟的裙边,呢喃着动人的歌谣,他清越的眸光耀眼夺目,胜过九天之上那轮皎洁的弦月,他眼中流露出的温柔与深情仿佛汇聚成无垠浩瀚江海,青鸟好像失去全身的力气,毫不挣扎,毫不反抗的溺死在他眸光中,纷落的芦花携卷着他们两人,似一层水幕将他们与那些红尘喧嚣隔离,世界只剩她与他两人相视而立。
“萧长律,你是在保护我吗?”
“你说过我是你的朋友,保护你是应该的。”
“萧长律,我愿意让你保护。”
萧长律身子猛地一震,眼眶酸酸的,似有冰凉的液体浸润眼瞳,琴音般动听的嗓音,徐徐落下,脉脉的说“我会保护你,一定。”
臭丫头,你终于愿意让我保护你了。
我会保护你,直到永远。
即使我已两鬓斑白,视线模糊,垂垂老矣,也不会忘记保护你;即使你已将我从记忆中抹去,离我远去,身边有了另一个人陪伴,我也会始终当那个默默为你遮风挡雨的人。
今生难结连理,期以来世。
流年仓促,来不及许下无悔誓言。韶华斑驳,湮灭了少时一腔深情。
也许是因为清晨的日出太美,萧长律成功的逃掉了早朝,青鸟觉得自己能让一个皇帝旷工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为了标榜自己的能力,她又拉着萧长律飞檐走壁的溜进了皇宫,毕竟以他们的武功,这实在是太简单。
皇宫的墙很高,很厚,将外界的光与热完全隔绝,昨夜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一切又倒退回到起点。青鸟看着萧长律离开的背影,便知道她与他真的是形同陌路了,他又要穿上那件华丽的沉重的龙袍做回天璇皇朝冷酷睿智的君王了,再不是昨夜那个与她畅谈的翩翩少年。
晨光熹微,走进明心阁的庭院,梨花已然谢尽,枝叶泛着颓废的枯黄色,一片片的零落。一抹远山般挺拔俊逸的青色身影,静静的站在树下,显得寂寥又悲伤。
“千骥,你什么时候来的?”青鸟走近聿千骥,与他并肩而立,注意到他天青色的长袍一角已经被清晨的寒露打湿。
“我也是刚来。”聿千骥轻轻一笑,指了指青鸟的衣裙,淡淡的说“衣服很漂亮,是长律送你的吗?”
昨夜他来找她,却被朝歌告知她出宫了,跟长律一起,一颗心似碎成砂砾。苦等一夜,心里又是伤痛又是不安,他担心长律会让她服下忘忧蛊,可是看样子似乎没有,长律最终没有下手,可是也快了。
他该不该告诉青鸟真相呢?
这也许是她与他最后的机会了。
青鸟摇摇头,苦涩的笑笑,说“这衣裙不属于我,我会还给萧长律的。千骥,我今夜就随你离开可好?”
“青鸟,长律,他打算让你服下忘忧蛊。”聿千骥叹口气,缓缓的说。
他始终做不到伤害她,始终不忍心看着她一辈子痛苦。
青鸟一愣,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为什么?他想让我忘记过去吗?为什么?”
忘忧蛊,忘记过去自然也就忘忧了,可是过去有他,她怎么舍得忘记他,他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为何?”青鸟淡淡的问。
“长信他为了救林语溪中了噬血蛊和跗骨毒,命不久矣,只有天元皇朝皇室秘传的寒暖玉髓才能救他,但是夜湛然的条件是……”聿千骥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