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微微一怔,用手支着下巴,身子半倾半斜,医书被轻轻放在桌上,神情慵懒,莞尔一笑,苍白的笑颜染上了几分撩人的妩媚,微眯着眼睛,调皮地说“萧长律,你这是色诱,还是勾引?”
色诱?勾引?
他居然要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境地了?
萧长律眉头皱了下,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精光,缓步走向青鸟,也支着头面对着青鸟坐下,坏笑着说“那你接不接受我的色诱?”
他小心翼翼的贴近着她,眸中满是俏丽的剪影,她温热的吐息如兰一般撩拨着心弦,橙黄的烛光下,她蝶翼一般的睫羽优美纤长,覆在眼睑,形成一片淡青色的云翳,她清澈的眼眸仿佛汇聚了点点星光,霓虹般的璀璨绚烂。
萧长律一瞬间的恍惚,失神。像是在数九寒天的冬夜围着炉火,酌了一杯温热的薄酒,迷醉的酒意和着暖流蔓延至全身每一个毛孔,恨不得醉死在这诱人蛊惑的酒意中。
青鸟笑了笑说“萧长律,若是我为男来你为女,我肯定当个好色之徒,抢也好,骗也罢,一定要把你弄到手。可惜,我是个女子,所以我要矜持。”
“那你是不接受我的色诱了。”萧长律平和的嗓音染着淡淡的失落。
青鸟捶了下萧长律的额头,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捉弄人,眨了眨泛着琥珀色的灵眸,有些无奈的说“木头,我哪个字说不接受了。我告诉你,色诱,勾引这些可以当场接受果断拒绝,但是不一定会有回应。一旦回应了,那就不是玩玩那么简单了,那就是动真格了的。要知道回应是代表用心思考过的,用了心,下一步,就是动情了。”
似一场千古绝唱落下帷幕,曲终人散余音袅袅绕梁婉转。萧长律贪恋的凝望着眼前伊人的倾城容颜,如果接受不一定有回应是逢场作戏,那她此刻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她的接受很模糊,回应更模糊,让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那你呢?你的选择是什么?”萧长律静静地问。
“我以为依你的睿智,很容易便会领悟。”青鸟愣了愣,轻轻一笑,淡淡的说“接受,但……不回应。”
最后三个字像汪洋中漂流的一叶扁舟,秋风中旋舞的一缕鸿羽,轻的没有重量,却牢牢地压在心头,难以撼动。
这些话他本不该说出口,早已知道答案,何必戳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
今夜,自己的出现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臭丫头……”萧长律犹豫半晌,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默然的说“朕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但绝对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你这次以身犯险,对天璇百姓的恩情,朕记下了,待事情了结,我便让千骥带着你去狄柔,狄柔虽不比玉黎城江南烟雨的玲珑婉约,但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连绵横亘的山峦,冬天还会飘着清寒素雪,你不是说从没看过雪吗?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来,长身直立,像风雪中坚韧不折的松柏傲然。青鸟扬起头,静静的仰视着面前这个宛若神只一般耀眼的存在。
在青鸟疑惑诧异的目光中,萧长律躬身肃然向她鞠了一躬。
青鸟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听见他对自己说“臭丫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今夜这一拜便是我萧长律的承诺,此次定会护你周全,保你安全离京。”
青鸟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喃道“我还没有找到办法医治时疫呢?你不必如此早的承诺,而且我可以保护自己。”
提到时疫二字,青鸟松懈下来的神经立刻绷紧,拍案而起,快步绕到萧长律身边,焦急地说“你这一拜我受了,你快点离开,回去之后用姜黄草煎水服用,沐浴,这身衣服也要烧了,以防传染。”
萧长律见她惊慌失措急匆匆把自己往外赶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心疼,握住她的双肩,凝视她琥珀色的眸子,一字一句的安抚道“朕答应你朕会走的。”
一缕香气轻轻掠过鼻尖,似极了萧长律身上熏染的龙涎香气,但又隐隐夹杂着一股清苦的味道,这味道让青鸟混乱的神志突然清醒了不少。
四下搜寻,青鸟将目光移到了萧长律的腰间,那里悬挂着一个缠银丝的琉璃镂空香囊,青鸟闭眼嗅了嗅,确定这就是清苦气味的来源。
这味道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你腰间的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萧长律一愣,不明白青鸟的话,还是如实回答道“这里面装的是茵陈蒿草,我母后极喜欢这个味道。”
茵陈蒿草。
像是七彩霓虹瞬间在脑海炸开,光晕流转散落一地,青鸟暗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她怎么没想到呢?
这漫山遍野的茵陈蒿草恰恰是医治时疫的关键。
“萧长律,百姓有救了。”青鸟兴奋的握住萧长律的手,说“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城东感染时疫的百姓多,而城西的少,就是因为这茵陈蒿草。”
萧长律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关心时疫了,他现在一颗心全都放在她的笑容,她紧握着自己的柔荑,笑着说“为什么啊?”
“傻瓜。”青鸟笑骂一声,说“玉黎城的时疫是因常年累积的时疫引起,虽无大碍,但今年岚晴江泛滥,自然会容易催生爆发时疫,城东疫情严重的主要原因便是由于临近岚晴江,而这茵陈蒿草不耐水汽,自是难以生长,而城西虽是山峦层叠,瘴气环绕,但正所谓一物克一物,有了这茵陈蒿草自是无碍。我正犯愁药草难得,只能解一时之忧,如今有了这茵陈蒿草,想来百姓们有救了。”
“是吗,那很好。”萧长律傻愣愣地说。
“萧长律,你立刻派人去采集这种茵陈蒿草,再下一道圣旨,命玉黎城的百姓将其缝制成香囊,煎水服用,我想很快这场时疫就会平息的。”
萧长律点点头,眸子是同样的喜悦,说“我这便回宫下旨。”
青鸟微微一怔,垂下眼眸,手轻轻的垂下,脱离那宽厚的,温暖的,粗粝的热源,语气中燃着落寞,转过身,背对着萧长律,说“那……你就快回去吧,正好也快到早朝的时辰了,还有,记得我刚才的嘱咐。”
萧长律双手交叠,手指轻轻摩挲着青鸟刚刚触及的地方,似乎还能感知到她的纤柔。
抬起眼帘,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她的身姿明明那么孱弱单薄,却仍要倔强的挺立着去抵抗一切悲伤,一切苦难,她明明可以选择稍微弯一弯她那脆弱的细若折柳的腰肢,去做一个软弱的可以依赖他人的女子。她其实有很多悲伤的事,很多害怕的事,却硬生生用她瘦削的肩膀扛下来,和着血泪独自咽下,不愿吐露,哪怕是抱怨两句都没有。
“我走了。”
萧长律叹口气,静静地说。
即使是要走,也该要让她知道才对。
一阵疾风划过耳际,撩起青鸟鬓角几缕碎发,烛火突然欢脱地回旋。
青鸟静静地伫立着,像荒原中无人打理的枯萎草木,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他的存在,也忽略自己的存在,一日日的虚度浮生,直至化为污泥。
风停,烛花发出两声噼啪的爆破声。
“我知道了。”
许久,青鸟慢慢闭上眼,唇畔一抹缥缈虚幻的笑意,凄艳酸涩,缓缓地点点头,幽幽的说。
原本挺立的腰肢蓦地蜷曲,像是忍受着撕裂的疼痛,却仍旧不肯倒下。缓缓按压着胸口,突如其来的疼痛宛如无数根细若牛毛的针狠狠地刺入心脏,没入血肉,心脏上是满是密密麻麻的针眼。
为什么没有立刻回答他呢?
明明只是一句告别的话。
为什么会心疼呢?
明明刚刚心脏跳得那么有力。
为什么不敢转过身去呢?
明明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明明……明明……明明他已然离去。
那个霸道的,讨厌的,口是心非的混蛋。
明黄色的朝服高贵冷峻,萧长律望着窗外初暝的晨曦,天际隐隐连成一片蓝白相间的彩练,紫霄殿的烛光一盏盏的熄灭,白烟氤氲。
元福低着头,手捧着五彩冕旒,小心翼翼的说“皇上,该早朝了。”
萧长律向元福招招手,示意他为自己带上五彩冕旒。
头顶传来冰凉的触压感,隐隐可以听见珠帘相撞的脆响,眼前层层光晕,似是慢慢勾勒出一抹清丽的身姿。
金黄色的龙撵被六匹赤色的骏马缓缓拉着,行驶在平坦的青石路上,晨风拂起窗纱,秋菊清冽的芬芳怡人。
假如她当时转身,假如她当时随便说一句话,哪怕是骂他的话也好啊。
如果有假如……
龙撵缓缓停驻,议政殿里人影晃动,一步一步走进那权力的制高点,突然觉得疲累,也许一直很累,只是一直扛着,如今却任性的想将肩上的担子卸下,求一场酩酊大醉。
坐在凌驾于众臣之上的龙椅上,萧长律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玉黎城此次时疫严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朕自信人定胜天,狄柔千骥世子已找出医治时疫之法,传令六部,竭力辅助千骥世子,务必要尽快治愈这场时疫。”
说完,宽大的衣袂猎猎挥洒,元福立刻会意,朗声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群臣散去,灼热的气息随着人流渐渐退去,柔和的日光照进角落,议政殿的气氛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但却难得的安静。
“元福,你也下去吧。”
元福犹豫着,缓缓退下。
萧长律缓缓走下龙椅,坐在龙椅下的汉白玉石阶上,抬手摘掉五彩冕旒,随手一扔。
九重阙宇寒风来,菊香满殿。
繁华无声,人心凉薄,一室秋寒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