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被冕旒层层的珠串遮挡,青鸟看不太清他的神情,珠帘轻轻的来回碰撞,发出动人的脆响。她猜他应该生气了,十分生气。
青鸟适时地停住脚步,躬身行了一礼,却没有下跪,不卑不亢的说“小人青霂可解玉黎城时疫之困。”
“私闯议政殿,是诛九族的死罪。”萧长律拢在袖下的手刹那间紧握成拳,狠狠地瞪视着段轻鸿。她竟不管不顾的闯进来,难道她不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行为吗?这群大臣一定会要了她的命的。她武功超群,想逃走轻而易举。她这么做的唯一解释,就是她铁了心要医治这场时疫。
天下人要她的命,他都能护她周全,可是上天要她的命,他又能如何?若她真的感染了时疫,该当如何?
青鸟抬头,透过珠帘盯着萧长律的眼睛,没心没肺的笑着说“我的九族只有我一个,所以皇上你只能杀我一个了。”
“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罪人打入天牢择日处斩。”萧长律冷冷的哼了一声,直接给青鸟判了死刑。
“皇上三思,此人虽是忤逆犯上,但他说能医治时疫,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青鸟看了一眼刚才站出来上奏的不知名的大臣,突然觉得他人还不错,至少很会见风转舵。
其余大臣也不甘落后,非常齐心的,异口同声的喊道“皇上三思。”
青鸟转头看了一眼萧长律,虽然他不怕这些大臣,但是众口铄金,他是堵不住悠悠之口的,因为他是天璇皇朝的皇帝,他必须以天璇皇朝百姓的安危为使命。
但见萧长律安然的端坐在龙椅上,斜斜靠着椅背,一只手把玩着腰间垂悬的七彩琉璃珠。
青鸟有些慌了,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另有对策,她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其实一直不懂他……
不懂他时而残酷,时而温柔。
不懂他为什么会放弃他最重要的百姓,难道求她医治时疫或者与她做交易就这么不齿。
萧长律突然站起身,仰天长笑,像遇到什么滑稽荒诞的奇闻,说“诸位爱卿,你们竟然相信这么一个小女子的胡话。”
青鸟气得快要吐血,萧长律,你够狠。
竟拿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来说事。
天璇皇朝虽是民风开化,但女子上朝,当众出现在议政殿中,自己是为第一人。形势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即使青鸟能医治好京中时疫,这些大臣会允许自己一介女子出手吗?要知道,在这些迂腐的大臣脑海中女人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
青鸟气的磨牙,半晌,嘴角微微上扬,素手轻挑,扯下束发的发带,青丝飘舞,容色倾城,缓缓的说“皇上英明神武,一眼就认出小女子是女扮男装。反正我强闯议政殿难逃一死,也不介意再多一条罪名。这样好了,皇上直接把我扔到城东的驿馆去,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为了方便管理防止传染,患病的百姓一律被安置在城东的驿馆。
众大臣面面相觑,脸色为难,一个女子闯入议政殿,已是大罪,居然还当众威胁天子,不论罪处死,置天璇皇朝的的律法于何地。但若处死,时疫又该如何。
“你想怎么死由朕说了算。”
萧长律嚯的一声站起身,手掌中的琉璃珠瞬间被捻做几分,粗粝的粉末弥散在空气中,仿佛一颗颗石子砸在青鸟脸上,抽痛不已。
青鸟突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萧长律是个冒牌货,他从不会如此孩子气,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最正确最决绝的,不掺杂丝毫的感情,他的一句话,顷刻间便可夺取无数人的性命。
如今,他却做着这世上最错误的决定。
是有意还是无心。
青鸟淡淡的一笑,说“小女子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若是连累无数百姓随我一同赴死,那便是天大的罪过。小女子诚惶诚恐,唯有拉着皇上和诸位大人一同去黄泉路上喝碗孟婆汤,也算有个伴。”
一阵清香似有似无的飘过鼻尖,萧长律视线模糊,竟是半分内力也提不起来,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下。殿上大臣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大片,段轻鸿持剑单膝跪地,头上冷汗涔涔。
她果真大胆,强闯入宫,当众下毒,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怎样,皇上你到底答不答应。”
萧长律微微一笑,墨色的眸子漾着一层浅浅的水雾,些微光芒晕开水雾,直射向青鸟,说“不答应。”
青鸟一愣,竟不知如何应对。也是,他从不受人威胁。
“皇上,这世上有很多事要去抉择,尽管它们有许多个答案可供选择,但我们只能选一个。是苦是甜,是对是错,是黑是白,不由我们自己说了算,是要听天由命的。”青鸟惘然的笑了,缓缓的说“皇上,今日你若是不答应,小女子只能血染议政殿。”
“你敢——”萧长律怒喝,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猛然一震。
“你看我敢不敢。”青鸟不甘示弱的回击,就差直呼萧长律的名讳了。
议政殿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万籁俱寂的雪夜,冰寒的气息吞噬掉所有的光与热。
许久,耳边响起了萧长律琴音般深沉的嗓音,青鸟听见他说“朕应了。”
那声音似是一曲诀别诗,隐忍而悲怆,明明很简单的三个字,听了却十分心痛。青鸟曾经背地里抱怨过,萧长律长的好就算了,连声音也那么好听,就像是深夜中雨滴敲打屋檐,如鸣佩环。可是如此动人的声音,此刻因为自己染上了凄凉,黯然甚至一丝丝心碎的感觉。青鸟的心头微微发酸,竟有了反悔的冲动。
“皇上,青霂只是用了一些迷药而已,我其实不敢对你还有诸位大人下毒的。”青鸟落寞的说“我只是逼你做出选择而已,很荣幸,我应该是第一个成功的人。小女子是个医者,见过许多的生离死别,以为早就心如死水,可是自己死过一次后,才领悟到活着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快乐的事情。那些说着无所谓的人,只是因为她们没经历过。今日种种,青霂无怨无悔,青霂要的只是皇上一道允准青霂医治时疫的旨意。”
青鸟转过身,脚步停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和诸位大人便能行动自如,青霂先行告辞。”
殿外,远远传来了一声闷雷,天幕阴沉沉的,空气飘荡着潮湿的雨意,大雨顷刻即至,暴雨疯狂的叫嚣着,青鸟一步一步的走着,离萧长律越来越远,缓步迈入雨幕,衣衫瞬间湿透,几缕散落的青丝贴在额间,水珠不停地顺着她脸庞的轮廓滑落。
风雨潇潇,与谁同行?
她其实没有十分的把握医治好时疫,却要不管不顾的去与天相搏,是生是死,一念之间,而她选了生与死之间的那座奈何桥,桥头是生,桥尾是死,她站在桥中央,生死两难。
暮色四合,暴雨下了一天刚刚停歇,宫内的石子路湿滑,伴着秋夜的清冷,寒意渐重。
萧长律一袭琉璃白的衣衫,领口绣着精致的竹叶纹络,长身直立,清隽的容颜上是隐忍是挣扎。缓步走进明心阁,四周一片漆黑,竟无人点灯。
月光顺着敞开的窗户打在一角的铜镜上,折射出幽幽的荧光,菱花镜前,有美一人,静默端坐。
萧长律静静地看着换回女装的青鸟,她像一尊雪玉雕琢的玉人,遗世独立,美的惊人。这世上从没有一人敢逼迫自己,除了她,而自己竟屈服妥协了。
萧长律知道她是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的,但她舍了自己的命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就因为她一句血染议政殿,自己所有的筹谋冷硬瞬间被击溃。
“来了。”青鸟转过身,静静地望着萧长律,说“我,一直在等你。”
“你还欠朕一件事情没做。”萧长律淡淡的说“朕现在命令你立刻离开玉黎城。”
“好。”青鸟一笑“不过答应的人是青鸟,不是青霂。”
“你是不肯走了。”
青鸟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为什么不走?”没有想象中的愤怒,萧长律显得十分平静。
“为什么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时疫的事,就算你想与我撇清关系也不该如此草率。”
他有心瞒她,便会防她,即使偷入城东驿馆,也会被发现,索性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只是,青鸟真的很想知道原因。
“朕本来打算杀了你的,你知道了天璇皇朝的秘密,若是泄露出去,必会引来祸端,而且夜湛然对你情有独钟,你会是一把利刃,一把摧毁夜湛然的利刃。可你救了朕多次,朕放你走,纯粹是为了还你的人情。”萧长律的话语格外清晰,清晰的让人心寒。
“我竟不知自己何时成了红颜祸水。”青鸟苦笑,说“萧长律,明天一早我会准时出现在城东驿馆。”
“你疯了。”萧长律一把拽住青鸟的手腕,声音狠厉,深邃的眼眸寒光冷冽,冷冷的说“今日朝堂之上你的所作所为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消息应该不久就会传到天元皇朝,你是打算再掀起一场大战吗?”
青鸟疼的眉头微皱,衣袖下的手腕被紧紧地攥着,疼痛一波波的袭来,勉强的笑了一下,静静盯着萧长律,叹口气说“我不能坐视不理的,萧长律,你从未受人胁迫过,我也从未哀求过什么人。可如今,我求你,我求你让我去吧。我求的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一国之君,我求的是心系黎民的萧长律,求的是你,仅仅是你这个人。青鸟求萧长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