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段轻鸿和悦灵早已是沉浸在青鸟如虹的剑舞中,如痴如醉,久久不能回神。
世有佳人,惊才绝艳。
这是他们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形容,很多时候,他们都会有一种错觉,错以为她并不属于这个纷繁的乱世。
段轻鸿淡淡的一笑,他终于明白为何皇上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她方寸大乱,为她把一个帝王该有的杀伐决断抛到九霄云外,为她患得患失的彷徨无措,她当真值得世上任何一名男子倾尽一世温柔,深情不悔,魂牵梦萦。他心头猛地一紧,甚至是……颤栗,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眼前这位惊世的红颜会变成一剂毒药,一道触发两国争端的祸水,皇上对青鸟这种若即若离的情愫,很可能会成为皇上的牵绊与软肋,天元皇朝的探子传来消息,说夜湛然一直在寻找一名女子,据说那女子也是在落英山坠崖的,在落英山坠崖的女子除了青鸟还会有谁?更何况,悦灵曾无意的透露过,皇上和夜帝曾与青鸟独处多日,那么夜帝对青鸟有情也说的通了,不然为何大费周章的秘密搜寻一名女子。
冷酷无情的人一旦动心,便是不死不休。
一念及此,段轻鸿静静地看着花间那道潇洒率然的身影,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爱情,如饮鸩止渴,伤己又伤人。
“段轻鸿,你叹什么气?”悦灵用手肘轻撞段轻鸿的胸膛一下,微微蹙眉,全然不知段轻鸿心中的担忧。
“没什么,我看你怕是要输了。”段轻鸿扭头笑着说。
他没有说出心中的顾虑,也不能说,悦灵此刻恐怕还想着让青鸟做天璇皇朝的皇后娘娘吧,可惜,终是浮生一梦,镜花水月,永难实现。
即使郎有情妾有意,这情这意,也只能是深埋心中,溃烂成最深的伤口,北雁南飞,执手两地尽相思。
皇上会为了保护青鸟,狠心推开。
青鸟会为了一生自由,默然远去。
皇上的爱,对于生性自由,不染凡尘的青鸟是青鸟沉重的枷锁,而青鸟断然是不会屈从的,爱到最后两败俱伤。
幸而,他们还未爱上彼此,如此这般最好,最好是他们永不相见,再无瓜葛。
段轻鸿被自己这种残忍的想法吓了一跳,潜意识中,他已经剥夺了皇上此生最后的幸福。
“发什么呆?”悦灵不悦的戳戳段轻鸿的肩膀,一脸的嫌弃,悻悻地说“难不成你认定我会输。”
段轻鸿一笑,说“谁知道呢?你和青鸟姑娘的比试结果本来就是由公主你决定的,不是吗?”
悦灵轻哼一声,没有作答,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结果当然由她说的算。运筹帷幄的模样让段轻鸿摸不着头脑,
青鸟拖着长剑,娉娉婷婷的朝他们走来,余香环绕着她,飞花逐蝶般的追随在她的身后,仿佛铺成一道旖旎的花径。
“段轻鸿,我们谁输谁赢?”青鸟静静的问,风光霁月般安宁的语气,透着清冽如琴音的坚定。
段轻鸿讪讪地笑了,一脸为难,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回答。
“这个,我也分不出输赢——”
悦灵嘻嘻一笑,一把推开段轻鸿,开心的挡在青鸟面前,说“青鸟姐姐,我说的比舞,是舞蹈的舞,你舞剑的话——”
“我认输。”青鸟淡若熏风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落下,打断了悦灵未完的话。
悦灵一愣,顿时觉得天上掉馅饼了,砸得她眼冒金星,随即反应过来,洋洋得意地说“那你就要陪我出宫去,不能反悔。”
青鸟点点头,好整以暇的看着悦灵春风得意的脸庞,似是不经意的补充了一句“你不想学这套剑法吗?”
悦灵眼前一晕,气的差点要吐血。她当然想学了,这套剑法实在行云流水,剑势如虹,让她不得不动心,若是开口讨教学习,不代表着她又要辛辛苦苦的练功了吗?想想真是可气,千防万防,她还是掉入青鸟一早挖好的陷阱里。
学还是不学,是个艰辛的问题。
学了,挨累受罪;不学,心痒难耐,日思夜想,她一定会被折磨疯的。
“我在皇宫待不了多久了。”青鸟将长剑收回段轻鸿腰间的剑鞘,兀自坐下,随手拿起段轻鸿抄写的行军武略,静静地观摩,说“段轻鸿,你这几个地方记得不对。”
青鸟的目光停驻于宣纸上氤氲的墨迹,一一指出那些错误,段轻鸿应声,坐在青鸟对面,硬着头皮置身事外,全神贯注那几张细白的宣纸,目光恨不得在纸上戳出几个洞来,默不吭声。
只剩悦灵一个人,愁闷又纠结的站着。她咬咬牙,口舌难张,下定很大的决心,一字一顿的说“我,我——”
“悦灵当然是想学,既如此,你就不要藏拙,倾囊相授吧。”一道威严的声音不急不缓,忽远忽近的传入耳畔。
青鸟青葱白玉般的手蓦地一颤,刹那间的慌乱,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她放下手中宣纸,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萧长律渐渐行来,闯入她视线的明黄色身影。他看起来是很匆忙的赶过来,龙袍冕旒还未换下,星星点点的晶莹挂在他的鬓角,额头上蒙着一层细细的水色,煞是迷人。元福跟在他身后,微微抚着胸,满头热汗气喘吁吁的。仅他们一主一仆两人,看起来有些势单力薄。
悦灵和段轻鸿吓了一跳,丝毫没有预料到萧长律的意外到来,慌里慌张的起身行礼。
“拜见陛下。”
萧长律点点头,示意他们起身。
青鸟满不在乎的斜支着头,静静望着他,不冷不热的说“你下早朝了。”她实在很讨厌萧长律这副高高在上的皇帝架子。
“嗯,刚下早朝便过来了。”萧长律点点头,径自坐在青鸟对面,额前珠帘嘤嘤作响,淡淡的说“你刚才是打算教悦灵剑法吗?这主意当真不错。”
元福顿时冷汗涔涔,脊背发凉,仿佛被一阵阴风嗖嗖刮过。皇上这是睁眼说瞎话呀。今日早朝,皇上一直心不在焉的,草草结束早朝,听说公主和段将军被青鸟姑娘罚在御花园练功,就匆匆赶来了,说来也巧,他们赶来时正好见到青鸟姑娘在舞剑,纵使他不懂武功,也被那翩若游龙婉若惊鸿的优美身姿惊艳的眼花缭乱。皇上站在远处,禅心入定一般静静看了许久,明明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实在令他费解,但又不敢询问,只得呆呆的站着了。
悦灵有些遗憾的炫耀,笑嘻嘻的说“皇兄,你可是错过好戏了,刚才青鸟姐姐和我比舞,我赢了,她答应我要陪我出宫呢?是舞蹈的舞。”悦灵又好心的补充了一句。
萧长律了然的一笑,怪不得悦灵能赢,若是武功,青鸟自不在话下,可是舞蹈这种闺阁女子的技艺,那就难说了。
“你跳了凌波照影?”
悦灵得意的点头。
“凌波欲去,惊鸿照影,是那支舞的名字吗,当真是舞如其名。”缄默许久的青鸟轻轻地吟道。
“那支凌波照影是朕的母后生前最爱的舞蹈,悦灵自幼练习,自然是胜之不武。”萧长律微笑着说“不过你刚才的剑法才是举世无双,精妙绝伦,不知是何剑法。”
青鸟坐直身体,扬头看他,四目相对,视线会焦成一点,美丽的眼睛似是蒙上一层圣洁的银纱,温和淡然的说“云水七十二剑。”
“云水七十二剑,好名字。”悦灵欢快的拍手,开心的说。
“那你愿不愿意学啊。”青鸟扭头问她。
萧长律一记犀利的眼刀扫过,悦灵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讨好的笑着说“愿意愿意,十分愿意。”
这么厉害的剑法当然愿意学,但是真的很辛苦好不好。
悦灵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的说“可是,青鸟姐姐你答应我要去宫外的。”
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忍。
青鸟知道她不会死心,淡淡的说“我们明天就去如何。”
“好啊,我回宫准备东西。”悦灵一阵小跑,兴致勃勃的消失在青鸟的视线,青鸟无奈的摇摇头,悦灵什么时候能改掉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刚欲转头,却见萧长律轻飘飘的挥挥手,屏退了段轻鸿和元福。
风未停,云未散,夏日烦躁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偶有沁凉的习习微风猎猎划过,绿树的树荫一直蔓延,惹得一院青碧,花香满庭。
她的视线迎向他深邃的眸子,像一颗石子沉入大海,他灼灼的目光,涤荡着她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气氛突然安静下来,青鸟微微垂首,心中缭绕着浅薄的愕然。
“既无事,我也先走了。”
“你很喜欢练剑?”
青鸟一愣,起身的动作悄然停滞,不明白他话中何意,但还是淡淡的回“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练剑。”
“那你喜欢什么?”
青鸟突然来了兴趣,戏谑地说“做什么,要讨好我。”
萧长律一笑,心情很好的说“朕很喜欢剑术,却少有对手,今晚,你陪朕练剑,作为交换,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
“好啊,那就看你本事了。”青鸟认真想了想,带着一丝玩味与刁难的说“碧血化为江上草,花开更比牡丹红。”
萧长律一笑,说“虞美人,没想到你竟喜欢这种花。虞美人又名罂粟,可是有毒的。难不成,你想当红颜祸水。”
他还以为她会喜欢梨花那种皓洁高远的花呢。
罂粟有毒,但它的花语却是悲天彻底的生离死别。
“最毒妇人心,我喜欢这种花不可以吗?”青鸟的语气骤然冰冷,夹着透骨的怜惜,说“红颜祸水,一向由不得那些女子说的算,萧长律,你可曾想过,那些所谓的红颜祸水只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夏有妺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晋有骊姬,她们都曾是天真烂漫的无忧少女,结果一朝国破,一夕家亡,被迫沦为换取和平的牺牲品,与自己最恨的人虚与委蛇,葬送青春年华,我若是她们,也必定灭了他们的国,纵是一生骂名,也无怨无悔,我才不在意所谓的名节清白,我有仇必报,在我眼中,祸水无罪。”
萧长律的心蓦地一疼,她难道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令人心碎吗?她一直是爱憎分明,有恩必报,可是未必会记仇,就因如此,才更令人怜惜。
“朕不会让你当祸水的。”他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妥,又解释道“因为朕看不上你。”
青鸟不知是感谢他看不上自己好还是怨恨他轻视自己好,只感到,心,莫名的一抽。
“我也看不上你。”青鸟轻哼一声,反驳道。
萧长律一笑,未置可否。
气氛再一次沉寂下来。
青鸟想,为什么自己觉得这么别扭呢?想直接离去,却无法做到洒脱的转身,开口告知,又觉得自己过于的示弱,只得一直僵持着。
“萧长律,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的生命中也出现了那样的祸水,你会选择你的国家,还是选择牺牲她。”
萧长律清朗的微笑,眸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用风一般的声音,低低的不容抗拒怀疑的说“如果朕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守得住天下。”
萧长律,你言下之意,是要江山也要美人吗?你可知,江山无情美人有情,你不放弃又如何,若是佳人远去,此后孤枕独眠的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