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槐蕊飘香,花丝缱绻,繁繁复复爬满枝头上。
夏蝉趴在树上,偷取一段尘世阴凉。翠枝绿叶底下,蝉鸣一声短来一声长。
突然,空中窜来一道黑影。快如闪电一跃而上,径直对着门外扑去。
一道白光闪过,只听“啪”的一声,黑影自半空中摔落。
“主子呀,我可想死你……啦!”
兆瑞跌坐在地上,揉了揉毛发油亮的屁股,龇牙咧嘴:“哎呦,弥团儿。你可真不够义气,枉我把你拉扯这么大!你忘啦,这两个月是谁给你把屎把尿的!”
弥团儿舒展四肢,优雅地擦了擦粉嫩的爪子。居高临下地睨了兆瑞一眼,便转过身去埋入来人的怀中,只留出一个巴掌大的背影。
“主子,你儿子欺负我!”兆瑞抹了一把眼泪,嘤嘤控诉道。
我:“……”
袖口赫然一朵黑色梅花。
我叹了口气,今天的袍子又要洗了。
抬头看向兆瑞:“我走之后,店中可有异样?”
兆瑞嬉皮笑脸:“没有,没有,我办事,主子还不放心吗?倒是薛秀才,又被薛老爹关了起来,”
“哦,为何?”我疑惑地说。
兆瑞微微抬起下巴,身子略略倾斜。对我挤了挤眼睛,抛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媚眼。
放缓了呼吸,兆瑞嗔道:“还不是因为你?主子,你这个没良心的,吃抹干净,就把人家忘掉啦!可怜人家,望眼欲穿盼君归……”
“闭嘴!”我恶寒,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兆瑞见好就收:“嘻嘻,上回春风楼里,咱们不是碰到他了么!不知哪个多嘴的,将此事告诉了薛老爹。”
兆瑞顿了顿:“薛秀才一回去,薛老爹就抄起棍子,将他打了个半残。这会子,他正关在家里,还没有放出来呢!”
我:“……”
“哦!哦!主子,孟姑娘前儿来找过你,让你回来后速与她联系,”
兆瑞拍了拍鼠脑壳,露出两颗白亮的门牙,突然问:“咦,主子,樊念吾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呃,可能,大概,还在三州交界处吧。
我面色如常,掐指一算:“扶风城,同济医馆,”
……
发了一道音讯,孟酒久无回音。我整了整衣袍,躺回美人榻上休息。
小黑一身劲装走来,单膝跪在地上:“多谢主上出手相救!”
我看了眼下首,面皮微微一热。
此事说来惭愧,哎,还是不要说了。
正寻思着如何开口,门外突然刮来一阵香风。
“司使大人,好久不见~”
来人一身青翠罗衫,素面不施粉黛。一张桃面浅笑盈盈,声音婉转如鹂似莺。
远远迎来,仿佛风过莲池,一池碧荷接天连叶去。
红唇杏眼,青丝如瀑,真是个赏心悦目的女子。
“酒儿,”我惊愕。
孟酒轻快地走来:“怎么?几日不见连我都忘了?大忙人,找你可真不容易。要不是灵鸦,我都寻不见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笑着看她:“快说吧,出了什么事!”
孟酒一脸尴尬,摸了摸鼻子:“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岂止明显,非常明显好不好。
我白了她一眼,脚步虚浮,笑容过度,心里没鬼才怪。
孟酒有些为难,眉头蹙成一团:“阿执,你……你自己看吧!”
紫蛟懿旨恍若隔世,我展开卷轴,心思不由得飘远。
当年……
指甲扣入肉中,竟不觉得痛,我渐渐敛去笑容。
“阿执,别这样……我在这里……”孟酒握住我的手,眼眶开始泛红。
她依偎过来,将脑袋埋在我膝上,如瀑的青丝散落开来,空气中漾出淡淡的芬芳。
她说:“对不起,阿执,对不起……我没能早点遇见你,如今却护不好你……是我没用……”
抬起的手,终究落下。
我拍了拍她的背:“仙界的人……何时下来?”
往事若如风,为何心还在痛?
剥皮抽筋,恍若昨日。
那人眉头也不曾跳,素来研磨仙药的手,持上这世上最钝的一把刀。钉我在漆黑的山洞上,将我一身骨血悉数磨掉。
根骨尽毁,竹身难为。三十三根锁魂钉,钉去一切重来可能。
还不够么?
我已经不计较了,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孟酒仰起脸来,肿肿的杏仁眼睛,比五月榴花还要红:“不出一月,仙族便来下界。阿执,对不起,你还疼么,锁魂钉最近有没有发作?”
“西陵母的凝芝露,听说止痛很有用,我马上替你取来,你不要……”
孟酒担忧地望着我:“冥君太年轻了,底下的鬼王蠢蠢欲动,这次就是他们点火扇风……”
我摇了摇头,不关他们的事。当年,天帝肯放我走,不过是为了博个美名。我在下界的这些年里,天族一直如鲠在喉。
如今,天帝已经出手,想必以后的日子,过得要更加艰难了。
我叹了口气,抚了抚她如墨的发丝:“傻姑娘,早晚有这天,你哭什么?难道怕了不成!”
“呸!谁怕谁呀!那群心眼贼多的孙子!姑奶奶才不怕嘞,”孟酒倏地站起,连连跺了几脚。一双红肿的杏目瞪起,看起来分外娇俏调皮。
我嗤笑一声,抽出两片竹叶:“快贴在眼上,要不然,对面的兔子馆,把你抓去红烧了,”
孟酒挑眉:“你……讨打是不是?”
我转过身去,与她拉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樊念吾,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随意望去,却见小黑还跪在那里。
小黑缩了缩脖子,只觉背后一道凉风吹起。
他咬了咬牙,鼓起十二分勇气:“主上,属下什么也没听到,”
“什么也没看到,”小黑又补了一句。
我:“……”
孟酒:“……”
我看了他一眼:“退下吧,”
小黑无声地退去。
孟酒凑了过来:“阿执,你怎么收了个凡人?你瞧你这里,人、鬼、妖、仙,就差神魔了!”
呃,凑齐一桌雀儿牌了,我如是地想。
“主子,主子,不好啦,不好啦。”
兆瑞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张清秀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潮:“门外来了两个天神爷,一身冷气吓死人了。口口声声要见你,教主子快快出门迎接,”
噗嗤,孟酒笑了出来:“世上哪有什么天神,真正的神早在十七万年前就……”
兆瑞探过脑袋,一脸好奇:“就怎么啦?”
我瞪了她一眼。
孟酒讪讪笑了笑:“走吧,走吧,快去瞧瞧。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口气!”
走到店门前,方迈出了左脚。一道凌厉的掌风,径直袭来。
我慌忙推开孟酒,再躲闪已是来不及。只得,正面受了这一掌,咽下喉中一口腥甜。
“放肆,哪来的狂徒?竟敢伤我冥界使者,先问问我手里的鞭子答不答应,”
孟酒甩了甩鞭子,起身追去。
我伸手,身边已经没了孟酒的踪影。
胆敢白日行凶,又岂是宵小之辈?
恐她吃亏,我急忙赶过去。
“孽徒,还不跪下!昔日念你不曾伤害生灵,暂且饶你一命。不过百年,你竟不知悔改,一身血腥。”
首乌仙君迎面走来,铁青着一张面孔,眼底全是厌恶之意。
他拂尘轻扫,弹出数百道风芒,迅速射向前方:“今日,为师定要替天行道,手刃你这泯灭人性的恶徒,”
“哦?我竟不知,我还有位师父?”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挥去百道竹刀,击散迎面而来的风刃。
“住手,”
我循声望去,迎面走来一团白月光。
面若朝露。
万千词汇闪过,脑海中只余这句。
我瞬间失神,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人。大抵这样的容貌,才能称得上男人心间的朱砂痣。
可惜,竟是个男儿身。
一时失措,变故陡生。
万千藤条穿心而过,天地间只剩一片黑白色。
啪,酒坛打落地上,空气弥漫出浓烈的酒香。
映目,便是南泽漆苍白的脸。
“泽漆,”我轻喃一句,“替我……割……割袍断义……葬……荒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