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今天和我说了一件事。”
余非从门外进来，背对着刘莽站着，他看着一只酒樽，目光专注。
刘莽没有抬头，他知道余非说的李大娘是在街头卖面的那位中年妇人。
他也认识对方，他大力推行面食这类食物时，因为李大娘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曾经思考是否要给她颁个奖状。
“然后呢？”刘莽拿长竹条编着跳蚤，头也没抬地问道。
余非看着他的后脑勺，迟疑地眯起眼睛。
“李大娘的儿子前些日子跟随刘虞将军出城了。”余非试图提醒刘莽。
刘莽只是点头，没做评价，仿佛很难被点醒的愚钝世人。
余非站起来，他看着刘莽，他看着刘莽的头发，看着刘莽的脸颊，看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轮廓，门外的天光洒在他的身上，沿着这些轮廓，仿佛是积水的沟一样，被绕过晨露的光点亮，发出微弱的光。
然后他微微低头，很认真地说道:“他儿子饿死了。”
刘莽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大人！”余非走上前来抓着刘莽的肩膀，大声说道：“那些人都是普通的活人啊，他们为什么要因为权谋的斗争被活活饿死啊！”
刘莽仍旧扎着蚂蚱，沉默不语。
余非摇晃着刘莽，他像是一个站在糖果店前面的男孩，抓着身上踹满糖果的小丑，努力上下摇晃，他感觉自己能够摇到糖果，摇到他想要的真相。
可是刘莽还是沉默。
刘莽仿佛是被冻到了一般，他轻轻颤抖着，很快，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余非啊！”刘莽看了一眼他，“我最初找到你是为了让你去做一件无情的事，但是你现在变得这么有情有义，让我很失望呢。”
“无情的事也不是恶事。”余非看着刘莽，重重作揖，“但是你做的是恶事。”
刘莽看着余非，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突然说道:“你说得对。”
刘莽转身，用力摔上小屋的大门。
“陛下！喜事啊！”杨彪从大殿之外，急匆匆跑到刘协的面前。
刘协看着杨彪，他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杨彪是想告诉他什么事，他叹息一声，说道:“那些也是朕的臣民啊。”
杨彪不置可否地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那些被饿死的人去杀了吕布的人，那吕布的人就不是陛下的臣民了？”
刘协没有回答，他微微低下头，现在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需要杨彪给他寻找很多事的理由的献帝了。
“这件事有古怪之处。”刘协摸着自己的手掌，说道：“刘莽在朕的印象之中不像是会做这样的事的人。”
“饿死百姓，他还是要想一想他未来在天下人眼中的形象。”刘协说道。
杨彪笑了笑，他看着刘协，挑动眉头，献媚说道:“陛下现在将刘莽逼得这样紧迫，他可根本顾不上什么仁义道德了。”
“他一旦暴露到天下人面前，董卓还不得吃了他那些部下？”杨彪乐呵呵地说道。
刘协微微摇头，说道:“皇叔祖知道刘莽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所以皇叔祖才会慷慨成仁，皇叔祖不应该会想漏这件事。”
刘协看着殿外的春色，叹息说道:“这可是整整两万的冤魂啊，这天下就连朕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他刘莽呢？”
“而且刘莽如何想我们暂且放一边，他那些部下中到底有仁义之士，这么多人将那两万败军弃之不顾，着实有些奇怪。”刘协摇着头说道。
杨彪低下头，思忖片刻，说道:“难道是刘莽已经离开姑臧城了？他到那些地方去阻止那些将军的？”
杨彪心目中的刘莽就是天下最恶毒的大魔头，在他眼里，刘莽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这确实也是解释这个问题的答案，刘协闭着眼睛，暗暗思考着。
“绝非如此！”
荀彧皱着眉头走到大殿中来。
“陛下，陛下在这件事之中还是犯了一个错误。”荀彧看着刘协，行礼说道：“刘虞州牧杀身成仁，为了陛下做了这么多铺垫，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刘莽背上两万人的冤魂债。”
“陛下应该让刘备带着粮草，派一支轻骑部队，去败军营地接纳他们，冒充刘莽的部队就是，那边全都是刘莽的部将，没有一个人会起疑心。”荀彧说道。
杨彪指着荀彧，不满说道:“现在来叫陛下这样做，你早干嘛去了？你难道就是想看着陛下烦闷不成？”
荀彧冷哼一声，说道:“我是奉陛下所托在办一件事情，那么您呢？杨大人难道只会通报军情不成？”
杨彪被荀彧压一头，他在陛下手下这段时间几乎没有提过任何有价值的建议，而在他的对面，是给了刘协无数谏言的荀彧。
他一挥袖子，闷哼一声，站在一边不看荀彧的眼睛。
刘协看着荀彧，他没有关心荀彧指出的他的问题，而是挑眉问道:“文若先生为何刚刚要说刘莽没有离开姑臧城？”
荀彧转头看着刘协，说道:“如果刘莽可以离开姑臧城的话，他在很早的时候就该离开了，可是他不离开，说明他在姑臧城里面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败军的事只是突发事件，当然不会让他离开。”
刘协听着荀彧的话，感觉总算是比杨彪说的有道理多了。
“那么刘莽的那些部下为何会选择不接受败军呢？”刘协看着荀彧，问道。
荀彧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在下想，可能是因为有人去到了刘莽的军营之中。”
“谁？”
“我不知道。”荀彧说道：“但那个人一定是在刘莽的将军之中颇有威望的人物而且他心狠手辣，远比刘莽能狠下心来。”
荀彧张大嘴，看着刘协，说道:“陛下，这可是一记毒谋啊！”
刘协脑海之中划过几个人选，深吸一口气后，沉默起来。
“文若先生所见，刘莽靠着这两万人的冤魂扛过了这次危机，将来我们该如何规划呢？”刘协看着荀彧，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