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又来了,大块的乌云从鹰子岩背后的山林上升起来,迅速把水库头上的天空聚集,云块前呼后拥,前面的融化为雨点掉落,后面的很快又聚集起来,翻滚着朝前推涌。被水波浪折射的明亮的天光很快暗黑,一层层宽大无边的黑色雨幕垂吊下来,将整个水库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覆盖。
水库靠近大坝的那一堵凸进水的岩石上,覆土不断地被雨水冲刷,生长在上面的矮树,灌草,根系很快裸露,三天三夜连续雨水,把它们攀扎在岩缝里的根系剥开。下半夜,可怕的泥石流发生了,哗啦的巨响盖过了雨声,整块山体滑了下来,灌进了水库,掀起的浪潮声,响彻山谷。
贺国荣和另外两个水库管理员急忙冒雨跑到坝上观望,水面上黑黢黢的,六节电池的电筒光都变得柔弱,什么也看不见,低头凑近水位线看去,比黄昏时刻,又上升了近30厘米。三人不敢离开,怀着紧张心情守了半个小时,又涨了5厘米。好不容易天边有点灰灰亮,朝斜对面看去,原来遮挡半边天的偌大一片山岩垮塌了大半,不见了,剩下半壁惨白的岩壁。垮塌下来的石块泥土,滑进了水库,造成水库里的水猛涨。雨还在继续下,水面没有停止上涨,照这个速度,两个小时,水坝就承受不了这样的的冲击和压力,随时都会有溃坝的危险。
必须放水泄洪,但按规定,水库放水必须报县政府批准,现在根本来不及。想到下游的村子,五百多亩稻田,三个人急得团团转。贺国荣说:“特殊情况,来不及请示了,由我来放水,没有请示的责任由我来负。你们两个沿溢洪道,一路通知村民,做好抢险准备。你们去了一个小时候,我开始放,就以五十秒公方的速度,进水出水相对一致,如果雨不停,我放水多一点,雨一停,就停止。”
那两人眼见情况紧急,二话不说,穿上雨衣拿了手电分头就走。贺国荣一个人来到坝上,半转半转地搬动闸阀,观察溢洪道里滚动的浑水,控制好流走的水量。
一天一夜过去,雨过天晴,水库险情控制住,水势也缓了下来。贺国荣终于舒了一口气。
两个管理员累坏了,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半天起不来。这里本来有三个管理员,他们自己安排,实行轮流倒班,雨季时全员在岗。贺国荣来之前,已经有一个轮流回家去了。他来了看见只有两个,就问那一个呢?他们三个平时都统一好了口径,有领导过问一定要共同对付。于是两个异口同声说,那一个的母亲生病送到专区医院去了,他要在那里服侍。贺国荣也不辨真假,这属于特殊情况。现在还是三个人,没有缺位,大家齐心协力就行。
有一个管理员家里有急事,需要抽两天时间回去一趟,贺国荣不好阻拦,看天气的样子,近两三天也不会再有大暴雨,就答应了。现在要集中精力清理库容,要把那些泥石流造成的土石方搬运出来。他让这个管理员回去后抓紧给局里汇报,看能不能争取一些工具,材料来支援。还写了封信,请他带到邮电局给祝明霞。这阵她太累了,又要管孩子,又要照顾妈妈。她又不肯给单位领导说说,天大的困难自己承担。
那管理员的家本在区上,没有说实话,没有进城去亲自汇报,而
是在区里打电话。可是区里的电话线遭受风雨破坏,正在抢修,就没有和县里联系上。他在区上见到了那个轮休的管理员,两人进馆子吃喝了一顿。因为已经编了假话,轮休的管理员就不好马上回去。两人商定,继续轮休,等到贺国荣走以后,他再回去顶班,以后让他俩轮流多轮休一个月就是。还给顶班的两位一人买了一条好烟,以表心意。他去了县城继续玩耍,买了一个信封,把贺国荣的那封信装了,从邮局发了出去。
这个管理员回到水库,谎称已经到局里汇报了,家里都知道了,没说什么。贺国荣估计局里很忙,两个局长都在水库上,情况也不会好多少。那么这边只能靠自己了。根据当地群众的分析,估计过三五天,这雨水还会下,还会有水进入库区。必须抓紧时间抢运冒出来在水面上的土石方,时间长了,泥土就会下沉。同时,还应该继续放水,让滑在水里的土石方亮出来,尽快运走,以保证来年的有效库容。贺国荣把水又放了一天一夜,水下去以后,淤泥现了出来,初步计算,有上千以上方量。
三个人分头到村,紧急动员来了上百人,说清楚要是不把垮塌的淤泥石块运出来,水库里面的水就不够明年的灌溉。但是土石方太多了,一百来人挖挑了两天,也只挖走一个不大的角。
因为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靠撮箕扁担箩筐,从村里找来汽灯,白天夜晚连轴干。
贺国荣仗着年轻,累了站起来揉揉腰,睏了就柱着铁锹眯几分钟。村里几个妇女帮忙做饭,水库上的人换班下去吃。贺国荣他们几个也轮流,该贺国荣下去的时候,他不去,让他们多歇一会儿。
第三天中午,正干着,远处有人喊:“贺国荣!贺国荣!”贺国荣抬头,看见是供电所的左志明。朝他挥手,从半坡上跑下来。
所里接到报告,说这边电杆偏斜严重,工人都派往别处,左志明就带人亲自赶来处理。电杆要是倒下,电线断了,后果不堪设想,这还得感谢报信的人呢。眼看抢修差不多了,左志明就走到高处巡看,远远地看见水库边人来人往,就知道这边忙,决定过来看看。一看就着急了。
“这样搞法,干到猴年马月呀,气候马上就会有变的呀。”
贺国荣说:“这地方没办法弄工具来呀,只能是这样了,原始办法,人力搬运了。”
左志明说:“我车上有两个吊葫芦,但愿能帮上忙。”
贺国荣听了,眼睛一亮,说:“好啊,谢谢了,一定想得出办法来。”
叫了几个人去把葫芦搬来,请供电所的工人帮忙架起葫芦架,三个箩筐绑在一起,从下面往上吊,左志明又将他的车腾空了,作为运输土石方,这样一来,速度就快多了,又干了一天一夜,那堆土石方终于运走一半。贺国荣连声说感谢感谢。左志明说:“油箱里的油不多了,来得急了些,没有加满油箱,真是对不起人。”
贺国荣说:“已经帮这么大的忙了。没有你们,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事呢。”
左志明说:“我把驾驶员和车子留在这里,一直干完才回去,区里面有汽油,我回去的路上告诉他们送点过来。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两双手握在一起,泥水就顺着手腕往下淌。
“真是麻烦你啰,我给你拿油钱。”
“拿什么油钱哟,见外了不是?”
贺国荣和两个管理员,加上供电所增援的车和人,带着百余名农民,在水库上连续作战,就这样干足足十天,渡过了难关。而另外两个水库,在车向前和张敬民的守护下,也挺过来了,一点危情都没有发生。
雨季过去,水库抢险工作任务完成,贺国荣回到局里,车向前就说:“放你三天假。”张敬民端详他好久,发现又黑瘦了许多,想说什么,却哏在喉头,只是亲切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晚上,一家三口在贵山一号就餐,祝明霞专门定了一个软哨豆米火锅。等的时候,坐在爸爸腿上的小远驰,被爸爸亲得忍受不住,挣脱下地,要去玩,贺国荣牵了小手,跟随他从厅角走到门口。小远驰指着玻璃缸,鼓起圆圆的嘴巴:“红色,黄色,绿色,黑色……”指的是缸里的鱼。十多条锦鲤,活灵活现在缸里游来游去。小远驰看着突然扑进贺国荣怀里,是被什么吓了。贺国荣一看,鱼群后面,玻璃缸上贴了一张脸,嘻嘻笑,是程放。她转过来,伸手小远驰,小远驰认出来了,就要她抱。
她问贺国荣:“祝明霞呢?”
贺国荣回身向后指,祝明霞也看见她,招手让过去。
“嘿,我的运气真好。”
祝明霞道:“远驰快下来,筷子给放姨,请放姨吃豆米火锅。”
小远驰不下:“我要放姨。”
贺国荣拿来碗:“我们远驰不放过你,咋办?”
“我要当他干妈,你们又迟迟不吭声,不知道是嫌我丑还是嫌我穷。”
祝明霞说:“我们远驰就喜欢放姨,放姨是最美的。”
贺国荣说:“我也觉得叫放姨好,永远的放姨。”
小远驰说:“爸爸,卤味花花,放姨的最爱。”
程放又亲了远驰的脸,说:“还是我家远驰懂我,知道我的最爱。”
她的最爱就是卤味花生,贺国荣叫来了一盘,摆在她面前。
吃着,程放摇起头来,说:“我要当着你们一家人宣布一个重大发现。”
祝明霞问:“什么发现?”
程放摇头晃脑,看着贺国荣说:“我要在这里宣布给贺国荣同志平反。”
“什么呀?”
程放就把清理干部档案时的发现说了。
上面来文件,要求各县人事劳动局对干部个人档案进行整理,为下一步劳动人事机构改革做好准备。整理工作要在三个月内完成,全局的人都参与了这项工作,还抽调了人。有关干部档案的招录用审批表,转正定级表,调动升迁,工资调整,奖惩等资料要整理清楚,逐步建立完整的个人档案。程放负责今年转干的这部分。清理当中,见到她所熟悉的人,自然就要多花点心思,也可以满足一下好奇心。轮到贺国荣的时候,她把他所有的资料表格全都摆开来,一张一张,一栏一栏地看。从参加工作填的第一张表,到转干审批表,都看了。还有那张166号试卷,也没有放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份试卷与其它材料放在一起,看着看着,她的心就有点乱了。因为这几张表格和材料放在一起,体现出来既协调,又整齐,简直一整套完整的个人历史。鬼使神差,她又去翻找出另外一张她曾经做过手脚的106号试卷,拿来放在一起,特别的的刺眼,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当时的境况历历在目,现在看来是怎么回事一目了然。
一直以来,贺国荣学历低,文化浅,考试不理想,这个概念差不多要铭刻在程放心里了,现在这一摞表格里面的内容,将那个概念动摇了,斩断了。她对贺国荣的看法,来了个一百适度的大转变。
程放决定要给她两口子说清楚。错了就是错了,我的错,这个错被我自己发现,辩证的讲,我又对了,办了一件好事。
“嘿嘿,贺国荣同志,你自己倒沉得住气,不作任何辩解。今天我正式宣布给你平反了。我曾经在祝明霞跟前说过你,没有多大本事,太平庸无奇了。今天就当着你两口子的面,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吧,批评也行,要骂要打也可以。来吧。”她闭上眼,心甘情愿准备挨他一下,几下。
贺国荣伸展双臂,并没有指向她,而是朝天空,嘿嘿笑:“你没说错呀,我就是一个很平常的的人呀。”
祝明霞说:“程放你呀,我瞧得起你的,就是这一点,拿得起放得下,是个女汉子。好啦,快吃了,火锅干了。哎,那边的小妹儿,麻烦过来给我们添点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