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一七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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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熙攘的巷陌俨然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 将往来的百姓,维持秩序的官兵卷进去。间或有闹事的不管地往里冲,有人哭而喊之, 有人愤然斥之, 有人揭竿欲起, 有人竭力想挤出人群, 却分不清东南西北哪端才有出路,推搡之间,也不知是否将人踩在足下。

闹事的与百姓混在一起,都在这乱成一锅粥的街巷中煮成一团烂鬻,已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南城兵马指挥使怒喝道:“封路!给老子封路!”

可朱雀巷呈“井”字状, 四通八达,他手底下的人多数被卷进人潮身不由己, 余下的还要护着几个朝廷大员的安危,哪里来多余的人封路。

苏晋翻身下马, 上前一拱手道:“覃大人,此处怎么就一个司?东城西城的兵马呢?”

“这还用问?那群暴脾气的王八羔子铁定在哪儿跟人干起来了!”覃照林骂道。

苏晋来的路上已略有耳闻。

眼下京师上下全都乱了套, 四处都有闹事的人, 听说还有数名仕子举着“裘舞弊, 南北异”的旗号闹到了承天门外。

苏晋略一思索,又问:“你手头上使唤得动的还有多少人?”

“百来号吧!”覃照林边说边转头扫她一眼, 一看竟只是应天府一区区知事, 顿时头疼地“啧”了一声, 嘀咕了一句:“怎么来了个不要命的?”才指了指后头的茶坊, 不耐烦道:“搁里面儿带着去,别跟这碍眼!”

茶坊外头重兵把守,想也不用想,几个朝廷大员就躲在里头。

正当时,有一校尉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哭丧着脸往覃照林身前一跪:“指挥使大人,没找着……”

覃照林一把揪过他的衣领,目眦欲裂:“没找着?!”那校尉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憋得满脸通红,覃照林把他推开,啐了一口骂道:“一群废物点心!”

校尉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顺了两口气道:“大人,要不抽刀子杀吧?”

“抽刀子杀?”覃照林生得五大三粗,一抬胳膊就掀起一阵风,将刚爬起来的校尉又扇到地上去,“你脑子进水了?且不说你能不能分清这里头谁是闹事的谁是寻常百姓,就是分得清,这些闹事的纵然王八蛋,你敢随便杀?他们可是有身份的举人仕子,没皇命下来,杀一个,赔上你十个猪脑子都不够!”

苏晋上前一步将校尉扶起,捡重点问道:“你方才说找人,可还有甚么人陷在人群里头?”

校尉见眼前这一位虽是文质书生,比起已气得七荤八素的覃照林,好歹还算镇静,便实打实交代道:“回这位官爷,当真不是俺们不仔细找,只是这新登科的许探花谁见过?单凭一张画像可不成呀,搁俺们大老粗眼里,你们这些读书人都长得秀鼻子秀口一个模样。”

苏晋愣了半日,才问:“你说的许探花,全名可是叫作许郢,许元喆?”

贡士名册她看过,八十九名仕子,只有一个姓许的。

果不其然,那校尉连连点头道:“对,对,正是这个名儿!”

正午时分,艳阳当空,暮春的天并不算得炎热,苏晋却骤然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她再向覃照林一拱手:“覃大人,你且将你手底下百号人分抽八十人,守住朱雀巷南面两个出口,从那里疏散人群,只要不让闹事的从城南正阳门出城,其他都可从长计议。”

“你懂个棒槌!”覃照林呔道:“把人都指使走了,谁他娘的给老子捞人去?谁他娘的给老子抓闹事的去?!”

“你的人手已然不够,还妄想着能以一治百,化腐朽为神奇么?”苏晋负手而立,看人覃照林的眼,斥道:“倘若无法取舍,只会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覃照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苏晋目光深处的刀兵之气。

这一双本该属于读书人的清隽眸子里藏着星火灼灼,弹指间便可燎原。

“格老子的!”他再啐了一口,指着校尉道:“你先听这小白脸儿的,调八十人搁城南两巷口蹲着,等东西城兵马司那群王八蛋来了,让他们抽人把茶坊里那几个弱鸡崽子送走。”

校尉苦着脸问:“那大人您干甚么去啊?”

覃照林咬牙切齿:“老子他娘的捞人去!”言罢,大步流星地往人堆里扎去。

“回来!”苏晋当即喝道,转身走到校尉跟前,道:“把刀给我。”

校尉眨了眨眼:“啥?”

苏晋也不跟他废话,抬手握住他腰间刀柄,一把抽出。

长刀出鞘,刀光如水。

苏晋割下一截袖摆,将刀柄缠在手腕上,对愣然盯着自己的覃照林道:“你认得人么,你就去捞人?”然后她握紧刀柄,头也不回地朝乱如潮的人群走去,抛下一句:“你留下,我去。”

覃照林怔怔地看着苏晋的背影,从牙缝里崩出句话来:“大爷的,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这么能找死的!”回头吩咐校尉:“还不找两人跟上?”

人潮仿佛沼泽泥潭,陷进去便没了方向。

恍惚中,苏晋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十二年前的浩劫之中,周遭的打杀声如变徵之音,她手握一把沾满血的短匕,藏在尸腐味极重的草垛子里,孤立无援。

苏晋稳了稳身形,心想道,这些闹事的既然是冲着登科的仕子来的,那么身为探花的许元喆一定被堵在人潮最里端。

寻常百姓看到闹事了都会避之不及,只要逆着人群,必然能找到许元喆。

再往里走,往外挤的人果然少了。

前方的人背着他们围成一个半圆,隔着人隙,隐约能见靠墙半卧不知生死的许元喆。

苏晋暗暗吸了口气。

刀尖履地,发出尖锐的刺响之声,苏晋不作声,拨开人群走到许元喆身边,拍了拍他的脸,唤道:“元喆,醒醒。”

许元喆竟还留有一丝意识,迷迷蒙蒙睁开眼,看到苏晋,眼眶里霎时蓄满了泪,沙哑着道:“先生,我……疼……”

苏晋点了一下头,轻声道:“我知道,忍着。”一手抬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要扶他起身。

掺着许元喆才走了没两步,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一道闷棍直直打在她的小腿肚上。

苏晋一阵吃疼,双膝一软,向前扑跪在地,不防后背又是两棍扫来,剧痛几乎令她的五脏六腑移了位,喉间一股腥甜翻涌而上,竟呛出一大口血来。

眼前浮现一双黑头皂靴,头顶一声音嗤笑道:“我道是谁,原不过一从八品小吏。天皇老子都不管的闲事你要来管,也不怕将小命交代了?”

说着,抬起一脚踩在苏晋持刀的手上,周围一阵哄笑声。

苏晋只觉手骨都快要折了,可在这剧痛之下,头脑却异常清明起来。

她仰起头,淡淡问道:“天皇老子都不管?甚么意思?”

眼前人穿一身牙白衫子,听到这一问,目色中一丝惊慌一闪而过,咬牙道:“给我宰了他!”

然而话音刚落,苏晋掺着许元喆的手一松,电光火石间从靴里拔出一把匕首,扎入牙白衫子的左腿。

牙白衫子吃疼,腿的力道消失全无,苏晋顾不上手上疼痛,当机立断捡起长刀往前拼命一挥。

她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温热的血迸溅到她的脸上身上。

也不知这牙白衫子死了没有。

视野中一片模糊的血色,恍惚间,苏晋竟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刑部不是要送个死囚让她杀一儆百么?如今她无师自通,死囚人呢?

苏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眼神血意森森,就像个亡命徒:“不是说要宰了我吗?要么上,要么滚,否则谁再往前一步,本官就砍了谁!”

至申时时分,东西二城的兵马司终于在朱雀巷汇集。

覃照林身后的茶坊应声而开,礼部的江主事上前来跟覃照林行了个大礼,道:“今日多亏覃指挥使庇护,大恩大德,深铭不忘。”

覃照林道:“江主事客气了,这正是在下职责所在。”

江主事又道:“敢问指挥使,早时可是京师衙门的苏知事来过了?”

覃照林称是。

江主事四下望了望,问:“那他现在人呢?”

覃照林叹了一声:“这正是老子……我目下最担心的,苏知事进那朱雀巷里头找人去了,已近两个时辰,还没出来。”

江主事惊了一跳:“还没出来?”又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喃喃道:“坏了坏了。”

覃照林看他这副样子,简直匪夷所思:“怎么,莫非这苏知事还有甚么来头不成?”

正当时,长街尽头忽闻金角齐鸣,马蹄震天,一众将士官员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数千兵卫,皆是头戴凤翅盔,身穿锁子甲。

竟是金吾卫的装扮。

覃照林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倒是江主事,认清排头二人,登时就拽着覃照林跪下,趴在地上高声行礼:“卑职拜见柳大人,拜见左将军。”

柳朝明冷着一张脸,并不言语。

左谦抬手将他二人虚虚一扶,也不出声,反是转身号令道:“众将士听令!列阵!”

肃穆的金吾卫方阵蓦地分列两侧,长街尽头再次传来马蹄声。

马上之人紫衣翻飞,一双眼如星月,明亮至极。至众人跟前,他勒马收鞭,骏马前蹄高抬,扬起一地尘土。

左谦单膝跪地,高呼道:“参见十三殿下!”

一时间,众将士得令,齐身跪拜,山呼海啸道:“参见十三殿下!”

苏晋恭恭敬敬回了个礼道:“正是。”又请教来人姓名。

原来这矮胖墩子姓陆,时任刑部员外郎,正是当日奉柳朝明之命,给苏晋送死囚的那位。

听闻苏晋是来跟刑部沈尚书回话的,陆员外略一思索,道:“这样,苏知事您不必等,我这就去请尚书大人的意思。”

说着,也不等苏晋客气,风风火火地走了。

沈拓正审阅仕子闹事的涉事衙门与人员名录,外头有人通报说京师衙门的苏知事来了,沈拓笔头动作一顿,掀眼皮看柳朝明一眼,回了句:“请吧。”

柳朝明端的冷静从容,仿佛没听到什么声儿一样,沈拓忍了忍没忍住,才问:“这个苏知事,可是当年老御史一眼看中,再三叮嘱你照拂,你驱车去追却没赶上,将事情搅黄了的那位?”

柳朝明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端起茶悠悠道:“怎么,尚书大人还记得这事?”

沈拓“嘿”着笑了一声:“如何记不得?那几年提起朝廷后生,老御史无时无刻不在夸你,说你从容有度又杀伐果决,唯独这一桩办得不够利索,气得御史他老人家几日咽不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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