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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文咏听了, 心急如焚, “解元息怒, 息怒, 家父没别的意思。”又膝行到廖彦瑞跟前, 微声道:“爹!都什么时候了, 您怎么还在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单说那些罪行,只要有人弹劾或者报官,就少不得有人趁机踩一脚。”停一停, 又提醒, “就算都破罐破摔,家破人亡的也只有我们。”
程询竭力压制于心的对他们的痛恨, 他隐隐感觉到了。
廖彦瑞苦笑。儿子所说的, 他又何尝不明白,方才只是最后一次试探罢了。是非之中,斗的是谁强谁弱, 更是心智城府。程询再聪明,终究太年轻,涉世未深, 若柳元逸一事有假, 若手中并无将他治罪的证供, 最重要的是,若不能完全代替程清远的立场, 就会迟疑、犹豫, 那么他就有了一线希望, 说不定就能与程清远面谈。
周旋数年,他对程清远算得了解,相较而言,程清远的羁绊畏惧更多。今日不曾露面,定是程询劝阻,甚至于,威胁。
廖彦瑞神色郑重地望向程询。这个年轻人,心中憎恨的,怕也包括程清远吧?不然的话,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是这样的做派。
他颓然地垂下头,出于本能,仍是不肯当即认输。看着散落在面前的纸张,他低声道:“解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能否容我先看完这些罪证?”
“可以。我不急。”程询站起身来,对两名小厮道,“我去去就来。”
程安、程禄称是。
程询转入东次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静静坐在窗下圆椅上的母亲。
他带上门,走过去,扶起母亲。
程夫人顺势起身,与他走进东里间的暖阁,在炕上坐了。
程询点亮六角宫灯,从温茶的木桶中拎出提梁壶,给母亲斟了一盏茶。
程夫人接过茶杯,握在手中,敛目沉思,好一会儿才道:“北廖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是这样吧?”
程询颔首,“是。”
“如果他们今日如何都不认头,跟你闹腾,又当如何?”程夫人有些后怕。
“那就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程询一笑,“您不用为这些劳神,怎样的可能,我都事先斟酌过。”
“苦了你了。”程夫人看着儿子俊朗的容颜,怔怔的落了泪。她的儿子清贵无瑕、意气风发,一向最是厌恶龌龊下作的勾当,而在如今,却要应对这等是非。初知情时,一定也如她一般受到重创吧?如何熬过来的?
程询到了母亲跟前,抬手帮她拭泪,“别哭。”
程夫人点了点头,问起柳元逸,“那孩子,如今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没错。”
“不知是吃了怎样的苦头。”程夫人满目酸楚,“找大夫给他看过没有?”
“嗯。有得治,只是,怎么也得一两年才能见好。”
程夫人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想一想,放下茶盏,双手握住程询的手,“这一两年,你一定要争气,给自己的前程铺好路。万一,那孩子知道的更多,清醒之后指证老爷……虽说时过境迁,总会生出波澜。到时候,不必管那作孽的,你保全自己不受牵连就行。”
“我知道。”母亲这想法,在程询意料之中。
程夫人黯然道:“别怪我。别家日子再凄惨,我再唏嘘同情,也不能感同身受。我指望的,只是你们兄弟两个平安,诸事遂心。”
“明白。”
“凡事,只要力所能及,我也会帮衬你。日后,这个家就全靠你了。”程夫人起身,“我就不听下文了,先回房去。”
东梢间开的门亦是通往院中。程询送母亲出去。
偌大的院落之中,只有两名小厮,数名护卫守在院门外。
红翡等仆妇迎上来,程夫人示意长子留步,“回去吧,晚一些再说话。”
此刻的北廖父子,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程询说出的那些罪证,已经让他们恐慌不已,却不知,所作的记录、誊录的证供极为详细,何年何月何日何地,罪行原原本本呈现在笔端。
是程清远有先见之明,还是有多年来藏于暗中的仇家投靠了程询,鼎力相助?
但凡有人把这些送到刑部或是御史手中,只要有官员愿意查,便能轻易找到人证——行差踏错之处太多,短时间内不可能销毁罪证。
太可怕了。父子两个瘫坐在地上,陷入绝望。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程询前世经手过的,桩桩件件都记得分明,近期找几个人证便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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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夫人回到正房,站在东次间门内,长久地看着程清远。
成婚很多年了,有多久没这样细细地看过他了?
越看越觉得陌生。
程清远放下手里的公文,问:“怎样了?”
程夫人简略地道:“北廖已经被阿询钳制,再无翻身之地。”
程清远明显放松了几分。
程夫人审视着他,“你,当真没有丝毫悔意么?”
“后悔?”程清远这才望向他,“后悔那件事?还是后悔成为次辅之后的荣华富贵?”
“我只是个内宅妇人,不管那些。”程夫人的手握成拳,“对孩子们呢?尤其对阿询,你就不曾后悔、愧疚么?”
“你想说什么?”程清远面色转冷,“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
程夫人冷笑,“既然如此,合该阿询让你下不来台!”
程清远将要发怒之际,心念一转,又恢复平静,“昨日他与我对峙,恨不得造反,你可知道因何而起?”
“你不妨说说。”
“我只是让他把握在手里的一切交出,由我出面应对诸事。”程清远道,“他相中了南廖家次女,我只是说若是那边门风不正、他们八字不合,便歇了那份心思。是为这些,他便与我翻脸。看你养的好儿子!”
长子相中了南廖家次女?程夫人讶然。
程清远观察着她的神色,道:“南北廖家,虽然分家各过,可到底是同宗。程家与北廖闹到这种地步,哪日被打压得走上绝路,谁敢担保南廖不被牵连?若与南廖结亲,我们是不是也要受牵连?我是出于歹意才劝阻他么?”
程夫人思忖片刻,冷冷一笑,“北廖会走上绝路?是你想杀人灭口吧?分家就是分家了,再无瓜葛,就算不分家,北廖也是南廖的旁支。哦,你程家旁支出事的时候,你从没受过牵连,到了人廖家那边,就如何都不能撇清关系。你是这个意思吧?”
程清远气血上涌,“旁支的事我从没掺和过。你怎么能断定南廖不曾介入北廖的事?!”
“你又怎么能断定南廖曾介入?”程夫人气势咄咄逼人,“再说了,就算曾介入,不是还有你次辅大人么?你是只管作孽不管善后么?想一直让阿询为你收拾烂摊子么?做梦!日后阿询要做的事、想保的人,你都得帮他!”
“混帐!”程清远从没被她这样顶撞过,气得跳下地,抬手指着她,“你想做什么?回来就是来冷嘲热讽的?!”
程夫人面若冰霜,“我想做什么?我想要你一份对孩子的悔意、歉疚!比起横遭祸事,我只求孩子们维持现状;比起维持现状,我想要孩子们活得清清白白!”
程清远哽了哽,刚要说话,妻子已继续道:
“没有深仇大恨,只为着上位,你就做出那样的事……阿询是怎样的性情,你不知道么?你这是往他脸上抹黑,往他心尖儿上捅刀子!”她说不下去了,潸然泪下。
“我……”程清远气势全无,懊丧地来回踱步,“你不知道,我当初是迫不得已,也是受人要挟……”
“省省吧。你那些尔虞我诈的手段,留着去对付别人吧。”程夫人擦了擦眼泪,“你若只是传话的刽子手,眼下就不需阿询善后。真把我当傻子了吧?”
她越在气头上,脑子转得越快。他是如何都不能挽回她的信任了。
“你去林姨娘房里吧。”程夫人转身去往内室,“我是再没好话与你说了。等会儿阿询回来,我要问问他是不是真看中了南廖二小姐。若属实,我会让他如愿。”顿一顿,叹息道,“总不能让孩子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
“……”程清远气结,真就怒冲冲离开正房,去了林姨娘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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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彦瑞跪在程询面前,语声木然:“我愿意了结这条性命,只请解元放过北廖其余人等。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文咏的确参与其中,却是因我而起。没我这样的父亲,便没有近墨者黑的子女。”
程询审视着面前满脸绝望的人,“那倒不必。元凶都还活着,哪有先让刽子手身死的道理。”
听得父亲不需赔上性命,廖文咏心头稍稍放松,怯怯地问:“解元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