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飞驰,段文鸯领三千鲜卑铁骑呼啸而至,抵达蓟城南面的固安城。固安离蓟城大约百里,属范阳郡,再往南就是冀州地界了。刘琨与段匹磾此时都在固安,之前他俩传檄诸侯,要联兵讨石勒,将这里定为集结地。
来到城外,段匹磾亲自出迎,刚一见面,段文鸯就兴高采烈的嚷嚷道,“大哥!又有仗打了?”
段匹磾不太自然的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问了问厌次的情况,就带着段文鸯进城了。刚入城不久,刘琨派人相邀,段匹磾径直改道前往。
两人见礼后,段匹磾先说到,“越石兄,你侄子刘演到厌次了,咱们又多了一部兵力。”
刘琨淡淡笑笑,回应道,“过来也好,但演儿势单力薄,怕是杯水车薪呀!”
刘琨话里有话,段匹磾心里明白,略显尴尬,轻声说道,“我又派人去劝过了,我叔叔、兄长还是不肯出兵,现在看来,完全指望不上他们了。”刘琨目光低垂,轻叹了口气。
段匹磾倍感难堪,辩解般的咒骂了一句,“怪只怪段末波作梗!来日定要找他算账!”
困扰段匹磾和刘琨的事,出自段匹磾的叔叔单于段辰和兄长辽西公段眷,此事说来话长。
起初按照刘琨的想法,把劝进的诸侯集合起来,以鲜卑精骑为主力,自北而南;邵续在东面策应,祖逖在南面牵制,定能打得石勒手忙脚乱。
谁料檄文发出之后,段辰和段眷都反应冷淡,细查之后才发现,是段末波搞得鬼。
段末波与段匹磾早就不合,他说段辰和段眷身份尊贵,若是去会盟,反倒得听段匹磾号令,还得与石勒为敌,不如不去。二人只想过安稳日子,听了段末波的话,都觉得有道理,更何苦跟石勒拼命?自此拒绝出兵。
却少了段氏主力的支持,联军实力锐减,根本不足以与石勒正面相持,更遑论进攻了。刘琨与段匹磾在固安空等两月有余,其他诸侯早就到位,空耗粮饷,却不能再进一步。期间段匹磾不断派人去催促,却毫无效果,现在彻底死心了。
提到段末波,段文鸯也义愤起来,激昂的说道,“照我的意思,大兄当初就不该为了段末波,跟石勒和解。奈何大兄囿于门户,错过了灭贼良机,还留下了段末波这条祸根!哼!”
段文鸯口中的大兄,指的是段眷,这是几年前的事。那时段部奉王浚之命征讨石勒,以段眷为主将,段文鸯和段末波为辅。战事起初十分顺利,石勒被打得落花流水,紧要关头,段末波轻敌冒进,意外被俘。
石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以段末波为质,要与段部讲和。段眷对石勒本就没什么仇恨,虽然段文鸯竭力劝谏,他还是坚持议和。段末波被释放后,段眷还做主让段文鸯与石虎结为兄弟,两家自此罢兵,石勒渡过了起兵以来最大的危机。
由于有违号令,段部与王浚间产生了裂痕,段氏兄弟间的矛盾也起于此事。
刘琨从段匹磾那里听过这些事,别人家务不便多嘴,只是应和道,“此次会盟本就有些操之过急,诸位切莫自责,来日方长,咱们还有机会。”
段文鸯闻言一愣,蹙眉问道,“刘大人这话什么意思?不打了吗?”
段匹磾无奈的点点头,插话说道,“白耽误了这么久,石勒主力已从陈留撤回,再无破绽可寻。我跟越石兄商量了一下,当务之急是先拉拢族人,准备充分些再下手。”
段文鸯对此不难理解,只是感到遗憾,情绪有点低落。
刘琨见状岔开话题,拿出两封书信,对段匹磾说道,“唤你来是想告诉你,劝进的事已经办妥,这是江东给咱们的回复,一封是晋王的诏书,还有一封是王导的书信。诏书上不过是些客气话,赞扬了你我,勉励咱们再立新功;王导则另有托付,只是现在看来,咱们爱莫能助了。”
“哦?王大人所托何事?”段匹磾询问道。
刘琨敛容答道,“他让咱们征讨石勒时,打出营救天子的旗号。”天子指的是被俘的司马邺。
“嗯?”段匹磾闻言一愣,困惑的挠了挠头,问道,“王导不是晋王的手下么?怎么又想救天子呢?若真把天子救回来,到底该谁当皇上?他到底想拥立谁呀?”
刘琨撇嘴轻轻摇头,回答道,“王导自然想拥立晋王,信里明面上说让咱们救天子,实际上是想借咱们害天子呀!自古天无二日,天子只要多活一天,晋王就得晚一天登基。”
段匹磾彻底糊涂了,继续问道,“这是哪里的话?咱们怎么会害天子?能否详细说说?”
刘琨点点头,侃侃而谈道,“东汉末年灵帝驾崩,少帝继位,不久董卓作乱,废少帝改立献帝。关东诸侯不服,联兵讨伐,董卓抵挡不住,便杀了少帝,以绝众望。王导是想让咱们效仿关东诸侯,给胡廷施加足够的压力,诱使他们弑杀天子呀!”
众人闻言皆一愣,段叔军蹙眉想了想,追问道,“王大人此计不稳妥呀!若胡廷将计就计,把天子还给江东,那可怎么办?既不想拥、又不能废,岂不进退维谷?”
刘琨淡淡一笑道,“这有何难?若真那样,劝天子下道‘罪己诏’,禅位给晋王不就得了?天子被俘,辱没了列祖列宗,此举合情合理;他自己从囚徒变成王爷,安享荣华,何乐而不为?”
段叔军哑口无言,琢磨了琢磨又问道,“王导让咱们做这事,是不是没安好心呀?谋害天子的罪名可不轻,日后若翻脸不认人,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刘琨依旧笑得淡然,回应道,“何必多虑?这事只要晋王明白,就不会对咱们不利。再说营救天子天经地义,谁敢拿这说事?毕竟人又不是咱们杀的。晋王先前就作势要救天子,想必也是此意;王导信中只说救没说害,哪有把柄可寻?”
好一招借刀杀人!段叔军再次无言以对,暗叹王导和刘琨真是玩政治的高手,寥寥数语,却心照不宣,进退有余,不禁摇摇头自叹不如,感叹道,“你们晋人的弯弯绕可真多呀!”
段匹磾也听得瞠目结舌,面容扭曲着略显痛苦,纠结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们中原人常讲忠孝仁义,可江东此举,似乎有悖于此道呀!”
刘琨闻言,再次收敛起笑容,略一沉吟,反问道,“那依贤弟之见,二人当中谁做主更好呢?”
段匹磾掂量了掂量,回应道,“还是晋王好些吧!毕竟他根基深些,但他有点得位不正呀!”
刘琨点头道,“诚哉斯言,所谓当仁不让者是也。既然晋王践祚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使些手段又有何妨?虽貌似不忠于当今天子,实则是忠于大晋社稷。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何必拘泥于小道,而致使大道受损呢?”
刘琨继而长叹一声道,“当年惠帝暗弱贾后擅权,朝臣中若少些愚忠之辈,早日另立贤君,又怎么会有今日之乱!”
段匹磾咂摸了一会儿,点点头深表赞同,又懊恼的说道,“可惜呀!这事暂时帮不上忙喽!”
刘琨安慰道,“大势所趋,早晚而已。贤弟放心,我自会上表朝廷,将罪责全都揽下来,就说石勒及时回援,是我贻误了战机,与你毫无瓜葛。”
段匹磾还没想过这点,经刘琨一提醒才意识到问题,侥幸之余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呢?责任本就在我身上呀!”
刘琨哈哈笑道,“你的收留之恩,我还没报呢!再者以我的人脉,朝廷不该苛责。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背锅这种事,能少一人就少一人吧!”
于是刘琨不由分说,写下一封书信,差人送往建康,然后解散了联军,各自回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