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忽报广威将军、竟陵内史硃伺求见,陶侃赶紧出门相迎。
硃伺是江夏安陆人,年纪比陶侃还大几岁,勇武过人,却谦恭口讷,是陶侃最依仗的战将。硃伺年轻时曾在陶侃的父亲手下当过差,领兵作战几十年后,又成了陶侃的部下,着实有缘。
陶侃和硃伺寒暄着走了进来,见礼落座后,硃伺向陶侃说道,“使君今日大胜,再无后顾之忧,已经用不到在下了,我是来请辞的。”
陶侃嘴角一抖,面露苦色,想开口挽留,却无言以对。硃伺是荆州将校,此番协助陶侃出兵湘州,并无朝廷调令。这在乱世中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如今战事已息,实在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陶侃砸么了一会儿,向硃伺问道,“可是因为王廙催的急?”王廙是王敦的从弟,陶侃被罢官后,王廙在王敦的推荐下,成为了新的荆州刺史。
硃伺略想了想,回答道,“不全是,他早就来信催我了,那时战事紧,没跟您提过。现在王廙正集结诸军,准备与杜曾决战,我现在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哦。”陶侃心事重重的点点头,轻叹口气,回应道,“硃将军转战南北,着实辛苦。刚帮我渡此大劫,又要返回疆场,在下无以为报,如需粮秣甲杖,只管开口,我必倾囊相助。”硃伺起身行礼称谢,陶侃赶紧还礼。
提起王廙,陶侃心里有点不平衡,感叹道,“想我出仕操劳几十年,好不容易捞到个荆州刺史,握在手里还没热乎,就丢了官。那王廙素无战功,只因为门第姻亲,便能得到高位。想想就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人祖上有德呢!”
皇甫方回闻言劝道,“官场腐朽,人心魅惑于此,怎能苟顺人意?但身在其中,就别抱怨,实在累了,就像我一样,悠游耕织,逍遥快活,不亦乐乎?用不用我分给你点地?”
陶侃大笑道,“我乃俗世客,你是江湖仙,心性不同,岂能强求?要我去过你那日子,十天半月还行,若是久了,非闲出毛病不可,哪有你那份心境?”皇甫方回笑着点点头。
听了两人的对话,硃伺却略感疑惑,向陶侃问道,“使君近日攻克临湘,平了湘州之乱,居功甚伟。不出意外的话,湘州刺史之位,非您莫属。湘州虽略逊于荆州,但仍是富庶之地,您仕途一片光明,何必妄自菲薄呢?”
陶侃微笑着答道,“话虽如此,但朝廷任命没下来,我这心里就不踏实。我与朝中重臣素无瓜葛,之前被举荐为荆州刺史,靠的是王敦的力挺。我正打算再去拜访下王敦,若能再得到他的支持,刺史之位就没问题了。否则朝堂上的事,会不会出意外,谁能说得准呢?”
皇甫方回闻言眉头一皱,扭头看向陶侃,一脸严肃的问道,“你真的打算去拜访王敦吗?”
陶侃不解,回答道,“确有此意,怎么了?先生觉得有何不妥吗?”
皇甫方回沉思了一下,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功臣亡。足下近来新破杜弢,功勋卓越,此刻去拜访王敦,就没想过风险吗?”
陶侃一愣,想了想回道,“如今仍是乱世,说这些话是不是太早了?”
皇甫方回摇摇头,解释道,“王敦乃世间枭雄,岂甘居于人下?之前他弑杀王澄,绝对是在铲除异己,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依我看,你荆州刺史之位得而复失,正是王敦的奸计呀!”
陶侃又是一惊,慌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还请明示。”
皇甫方回说道,“当前王敦虽有不臣之心,奈何实力不足,掀不起多大波澜。王敦的当务之急,自然是增长实力,荆州乃江东命门,地位仅次于扬州,他岂能不垂涎?
王澄之后,晋王任命周顗为新任刺史,周顗与晋王交情莫逆,虽与王敦关系也不错,但显然难被他所用。周顗不通将略,刚到任便兵败出逃,王敦就推荐你接了班,你略有小负,他又让王廙顶替了你。在王氏兄弟中,王廙与王敦最为亲近,一直对他言听计从,恐怕让王廙任荆州刺史,才是王敦的本意吧!”陶侃听得瞳孔微缩。
皇甫方回继续分析道,“故荆州刺史刘公治理得当,士庶归心、远近叹服,至今仍被人追忆。你作为刘公的心腹,在荆州的威望无人能比,王敦用你换掉周顗时,就借用了这点。王廙是晋王的表弟,也是王敦的从弟,是朝廷和王敦都满意的人选。如此一来就明白了:
你在朝堂上没有根基,只有荆州人士的拥护,朝廷乐见的是周顗和王廙,王敦则更希望王廙上任。王敦若直接用王廙换掉周顗,只怕很难,于是先顺着荆州人士的呼声,拿你换掉周顗;之后再借着朝堂上的压力,用王廙换掉你,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陶侃听罢瞠目结舌,这是他从没想过,或者说不敢想的,但细想起来,似乎又都合情合理。
皇甫方回最后总结道,“若果真如此,就说明王敦正有意识的扩大地盘,紧接着肯定还要收拢兵权。江东的几位重将都不是王敦提拔上来的,善战又有威望,他岂会不忌惮?这么看来,你此刻去拜访王敦,岂不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