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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意气方遒

拨转马头才走了没几步,后头荣王李恪已经追了出来。

“小宜小宜,走什么嘛。”李恪催马到他身旁,长手一捞,已搭在他的肩头,笑着说,“好不容易除了服,也别总在家里窝着,出来透透气,放放风,瞧你,这三年给关着,脸上也没多少血色了。”

裴宜打开李恪要摸他脸的手,皱着眉说:“你怎么这样烦?再絮叨以后我都不出来见你了。”

李恪嘿嘿笑了一声,抬手扯了他的马缰:“桃花开得正艳,我带了梨花白与你吃。”

裴宜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了下来:“我爹不许我饮酒。”

“少来了,你五岁时就会找我要酒喝,现在又说不饮?”李恪挑眉看着他,“不是吧,哪有将门之后不会饮酒的?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爱信不信,裴宜没理他。

梨花白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酒,偏李恪这头蠢驴,什么酒不好挑,非要挑这酒来。

头顶碧空如洗,映着李恪的双眼。那双湛碧的眼睛,像是从这蓝天上裁下来的一块,通透清澈,一眼见底。裴宜轻轻叹了一声,脸上摆出分明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表情来。

有人凑在荣王的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就见那阳光般明朗的少年双眉紧拧在了一处,五官扭曲出狰狞的样子,目光凶悍,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温良无害的样子?

“妈的,就是这些人?”

那人点了点头,目光扫了一眼正垂眸沉思中的冠军侯世子,低声劝道:“王爷,世子爷已经帮您出过气了,再打只怕要出人命。”

李恪牙齿咬得“咯咯”响,森然道:“他们是自己不想活。小宜揍他们是小宜揍的,老子揍他们是老子揍。这帮家伙既然那么想去阎罗殿逛逛,老子我自然要送他们一程。”

裴宜突然伸手,抓住了李恪正要拨转马头的胳膊。

他缓缓抬起眼睛,看着李恪说:“这事,你不用出面。”

李恪双眉皱得死紧:“小宜,别劝我,这帮孙子敢辱没我爹娘,我必不能饶了他们。”

“所以让你莫管,”裴宜面无表情地说,“交给我办。还有,我不是你小姨,以后再这样叫我,我揍死你!”

身后的护卫们一个个紧板着脸,生怕一个绷不住笑出声来被自家世子爷暴揍。

李恪却是满心思都放在要怎么教训那班不长眼的孙子身上了,一路咬牙切齿,横眉立目。

裴宜知道他十岁时失怙失恃,对父母的执念很深,旁人再怎么说他,他也不会在意,可但凡有人敢触及他父母,那就是李恪的仇人,绝逼往死里打。

早两年就曾有两个不开眼的纨绔没上没下没眼色地拿他母亲是个外族说笑,李恪兴发,将人按在地上打,若不是被人抱着硬拖开,那两人绝活不了,就是这样,那两个小子也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起来,其中一个还落了残疾,一条腿伸不直溜了。

两家家长告到御前,结果非但没讨着便宜,连带着家长也被皇帝一番训斥,说是养子不教,教子不严,罚了一年的俸禄还要亲自去荣王府磕头道歉才算完事儿。

之后勋贵子弟们见着荣王都绕道儿走,再没有人敢当面调笑他的。

却也让李恪离着勋贵圈子越来越远。

李恪再狂放跳脱,再向往自由,他身上也有洗不净的血脉牵连,他也是宗室里极为重要的子弟。被人孤立,被人漠视甚至敌视,有些时候说不定便会要了他的命。

李恪是人中之龙,只因为身上流着异族的血便要被推挤在帝国的核心外围,他不会答应。

那帮小子,是该有人给他们收收筋骨了。

裴宜捏着手指,修长白皙的指尖压在掌心上,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李恪在一株大桃花树下铺开了一条长毡,上头摆放着一只紫金檀镶花梨木的如意纹长条矮几,桌面嵌着五色琉璃子,也不知是他从哪里骗了来的,一瞧就是只有内府私库里才能有的宝贝。

桌上摆了四色糕色,四碟卤味并紫砂泥竹节套的一壶双杯。裴宜双眉微蹙道:“我不喝梨花白。”

“知道了知道了,幸好我还带了旁的,你来试试!”

李恪拉他面对面地坐着了,唤人将那紫砂壶杯都撤下去,另换了一对羊脂白玉精雕的凉杯,并一只墨绿色的玉质酒壶,洋洋得意道:“你定猜不出我今儿要请你喝的这是什么。”说着,从那壶里小心翼翼地倒出酒水来。

艳红如玛瑙的酒液映着雪白的杯子,那颜色立刻生动起来。阳光被他们头上的枝叶割得细碎,如金粉洒在这隐隐透出艳色的酒杯上,另有一样令人心动的美。

“这是什么?”裴宜眼睛一亮,坐直了身体。

浓郁的果香混和着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李恪轻轻晃着酒杯,迎着阳光细细辨识着这酒的色泽,摇头晃脑地说:“这是从比西凉还要西北的地方运来的葡萄酒,今年的新供,皇上都还没尝到呢。”

裴宜将杯子放在唇边轻轻呡了一口。浓郁的果香立刻充盈了口腔,甘甜微酸,带着浅浅的涩味,在舌尖周转几回,竟有数层滋味,极是丰润绵柔。

“要摇摇再喝,会更美味。”李恪示范性地教他晃酒品酒。

“我以前也喝过葡萄酒,怎么没有这般好喝?”

“那么远的地方运过来,一路颠簸吹晒,好酒也发酸了,怎么能保持原有的味道。”李恪嘻嘻一笑,“自然是运输的法子与众不同,不过那是人家的秘密,不肯说的。”

裴宜将身子靠在凭几上,一阵微风拂过,头顶繁花飘然而落,几瓣落在酒杯里,浮于血红的酒液上,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二人说着闲话,品着美酒,赏着桃花,真到暮色西沉,方拱手作别,各回各家。

裴宜人马还没到家门近前,就听见前头一片哭号叫骂之声。

裴宜嘴角一勾,也不闪避,径自催马上前。

就见冠军侯府门前不知何时围满了人,半数衣着鲜明,半数是过往看热闹的百姓。

突然有人叫了一嗓子:“冠军侯世子回来了!”

就像有人在油锅里加了一飘凉水,锅都炸了。

冠军侯府门大敞着,忠心的管家正在劝慰几个坐在地上哭的老仆妇。

坐到人家门前哭自然不是那些贵妇们肯出头露面的事,这种事多半是交给家里公子的奶嬷嬷们做。

一来哭得真切,二来打闹哭骂起来也不会失了主家脸面。

这些妇人一听说打人的祸首回来了,自然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一个个哭天叫地的,甚至还有人拿脑袋往府门前的石狮子上头撞。

侯府的管家和下人们自然要去拦,响动更大了。

“世子爷!”护卫们当先下马,护着裴宜往里头走。

“狂悖小儿,你且站住!”

这洪亮的声音出自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口中。

裴宜回头扫了一眼,见他身穿绯色官服,腰上佩剑,身边摆着一张担架,上头正哼哼唧唧地躺着一个少年。

被他打的共有五家,只有这家是正主儿出面来闹。

裴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连恒国公都不敢上门来骂人,这位平乡侯倒是理直气壮来为儿子要说法了。

他点点头,对还忙着拦人的管家说:“让她们去撞死。我娘在下头正缺人服侍,有人想下去伺候她老人家,这是孝心,拦着做什么?”

裴宜虽年少,但在家里极有威望,世子一开口,管家和下人们当真就立刻松手,随人去撞了。

那些婆子不过是作势,哪里肯真的去寻死?这边一松手,她们却也不好真的就去撞头,都有些尴尬起来。

“你们都瞧清楚,这石狮子是圣祖皇帝亲手刻的,你们想死不打紧,别撞坏了我家的石狮子。敢弄脏弄损御赐之物……”裴宜双眼一眯,那么漂亮的一个少年身上硬是生出一股戾气来,“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一落,这些来闹事的下人们自然都吓得浑身一颤。

平乡侯却不怕他,将身拦在门前路上,手握着剑柄说:“世子好大威风,借着先帝宠着你,便可以这样为非作歹,横行京城了?”

裴宜扫了他一眼,身材壮硕,眉目倒也还端正,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架势。

“怎么,世叔这是想拿剑劈了我?”

“谁敢啊,”平乡侯冷笑一声,“仗着你爹在军中的威势,仗着你娘是已故的长公主,这京城里,还有谁敢对您冠军侯世子说半个不字?”

裴宜微微弯起眼睛:“世叔真客气。”

“我家的小畜生不知哪里得罪了世子,让世子看不顺眼,今日老夫带他过来,是任世子打的,打死了算数。”

“真的?”裴宜眉头一挑,笑着说。

平乡侯正要说话,突然见裴宜反手从身边的护卫腰间拔出一柄长剑,随手一划,那剑光气若飞虹般落向他儿子的脖颈,利落狠绝,丝毫没有留手。这一剑下去,他儿子非得脑袋分家不可。

平乡侯大叫一声,立刻拔剑相拦。

两剑撞击在一起,发出“当”一声响,将还在哭喊的众人惊得全都收了口。

平乡侯力气大,裴宜被他用尽全力地的一挡震得身子晃了两晃,手中的剑也脱了手。

“裴宜你好大的胆,竟然敢当街杀人!”平乡侯惊出一身冷汗来,而躺在担架上的平乡侯世子早吓尿了裤子,双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世叔说话小心,要本世子动手杀人的可不就是您老人家?”裴宜摸了块手巾擦擦手心上的汗,“刚刚那句‘今日老夫带他过来,是任世子打的,打死了算数。’难不成是句屁话?”

平乡侯一张老脸涨得通紫,这句是他刚刚出口的,周边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可是他只是拿气话堵裴宜的,可没想到裴宜真的就敢拿剑杀人。

可不就是一句屁话!

“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平乡侯也是军伍出身,性情暴戾,被裴宜这样当众戏弄哪里还能忍,双眼一翻正要发作,就听一声慢悠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臭老子就在这儿,臭小子即便活得不耐烦也轮不到你小子管!”

裴宜双眉一展,冰霜一样的表情松缓开,眼底浮起暖暖的笑意。

“爹,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歇着,这点小事,交给儿子处置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嘤,几天没见大家都忘了我了吗?留言好少好少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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