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在医院住了七天。
他的父亲一直没有出现——甚至不愿意来医院探望中枪的儿子。他给陆明远写了几封电子邮件,信中说,他自身难保,步履维艰,贸然前往医院,会给陆明远带去危险。
“说的比唱的好听,”苏乔对此评价道,“陆沉那个老狐狸,就是不敢来吧?害怕有人暗中监视,到时候,一枪崩了他的头。”
手下的技术人员截获了陆明远的邮件往来,苏乔经常翻看他的邮箱,像是例行查岗。邮箱中的陆沉恰如一位慈父,惦念儿子,又不能相见。自从得知儿子受伤,他每天都会发来问候。
他的关心虚无缥缈。
时刻注意陆明远的人,是苏乔。
陆明远出院的那一天,苏乔兴高采烈。死神与他们擦肩而过,太阳依旧照耀人间,她自认为需要庆祝,在这个难得的休息日里,带着陆明远闲逛于罗马城。
他们从巴贝里尼广场出发,途径宫殿美术馆。陆明远不知不觉地踏入,苏乔就跟在他后面——她的父亲派来了保镖,穿着休闲装,扮作路人,时刻不停地尾随他们。
陆明远转身,向后瞥了一眼,随口道:“我怎么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没有啊,谁会跟着我们?”苏乔漫不经心道,“光天化日,周围都是游客,凶手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乱来。”
陆明远的手臂还没好全。苏乔不敢拽他,她勾他的手指:“我听说罗马的伯盖斯美术馆,还有巴贝里尼宫殿都收藏了一堆艺术珍品,你喜欢缇香和拉斐尔的作品吗?这一家美术馆里,还有拉斐尔的《裸女图》……对了,陆明远,我还没见过你画裸.体,你是不是画不出来?”
她像个聒噪的当地导游——她其实昨晚还在浏览谷歌,记诵相关信息,为的就是在陆明远这里,虚荣地卖弄一把。
陆明远蹲在一座雕像前。
他用专业的眼光,研究大理石塑造的藤蔓基座。
同时不忘回答苏乔的话:“你觉得我画不出来裸.体么?”
苏乔笑道:“是啊,我没说错吧。”
陆明远辩解道:“我只是不想画。”
苏乔调戏道:“不想画是一回事,不会画是另一回事。”
陆明远反问一句:“画裸.体有什么难的?”
他侧目,看着她,讲出实话:“我缺一个模特。”
这间美术馆举世闻名,墙上的浮雕、辉煌的巨作、安置蜡烛的铜台,都值得观众仔细品鉴。它既有宫殿式的纸醉金迷,又有教堂式的虔诚庄重,或许是因为处在这个环境里,苏乔猜不透,陆明远究竟有没有深意。
他似乎是在讨论艺术,需要模特的严肃艺术,又好像是在调情,邀请她脱光衣服。
苏乔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失笑。
她问:“陆明远,你以前没有模特吗?你们上大学的时候,不用练手?”
陆明远站了起来,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逆光而立,如同莅临的神衹,即将传授道义。
苏乔洗耳恭听:“好啊,你说。”
陆明远向她坦诚:“我不想画的时候,硬要我动手,就会画得很差。”
他的意思大概是,虽然在上学时见过模特,但是因为内心抵触,他没搞出艺术品,只搞出了废品。
苏乔点头,表示理解。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有些红,半晌后,又云淡风轻地笑了。
这一天,她和陆明远穿梭于罗马城,玩到夕阳斜下,方才返回附近的酒店。细算下来,苏乔已有两个月没回家,宏升集团内部对她的去向做出了诸多猜测。
就连她的堂姐叶姝,也在餐桌上问起:“这段时间,我们的妹妹小乔去哪里了?我和顾宁诚的订婚宴,她都错过了。”
自从叶姝的爷爷去世后,苏家很少聚餐。
今日傍晚,他们破天荒重聚,在豪宅的花园里搭出长桌,纯银灯架上点燃烛火,霞光掩映之下,别有一番情调。
绿色浓荫悬于头顶,浅红的木槿含苞欲放。叶姝微微抬头,观赏一段花枝,笑道:“苏乔没有和我们打招呼。秘书说她太累了,生病了,你们知道,她在哪家医院吗?”
餐具碰到瓷盘,发出一点轻响。
邻座的顾宁诚停止进餐,道:“苏乔的身上,没安装监控摄像头。北京有几千家医疗机构,怎么找呢?”
天色渐暗,花园里亮起灯盏。他端起水晶酒杯,晃了一下葡萄酒。
叶姝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微笑着抿唇,斜过杯脚,和他碰杯。
顾宁诚西装革履,温文尔雅,天生一副好相貌。见到他的女人,很难发出脾气。
比如叶姝。
她铺了一个台阶:“是啊,太难找了。大哥不是也没消息吗?”
——她的大哥苏展,就坐在正对面。
苏展用一把锋利的餐刀切割生蚝。轻轻一划,鲜嫩的贝肉,就皮开肉绽了。
他是从容淡定的行凶者,也是这场聚餐的主导人。他放下刀叉之后,就看向了堂妹:“小乔好像出国了,你听说了么?”
叶姝笑了起来:“出国了吗,去国外治病?我的订婚宴,她都缺席了。”
叶姝的母亲适时插话道:“可不是么,亏我还很担心她。苏乔的父母都不在北京,她能依靠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家人。阿展,你倒是说说看,小乔她去哪儿了?”
她讲完这句话,面色无异,如同肺腑之言。
苏展也撒了个谎:“她现在,就在英国伦敦。”
“伦敦?”顾宁诚将酒杯举得更高,笑道,“宋佳琪刚从伦敦回来,你可以问问她,有没有见过苏乔。圈子就那么小,路上撞见,概率很大。”
苏展将刀锋收在生蚝的肉里。他交握双手,靠着椅背道:“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我问过宋佳琪,巧合的是,她真的在伦敦见到了小乔。”
唇角上扬,他接着说:“小乔花了不少钱,买下了一次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