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 连目的地都如此应景:长春。
受动漫影响, 冬至印象里的夜叉,是很美貌的一个种族,但这些潜行夜叉明显不是,它们甚至比鬼还要恐怖。他想起火车上遇见的事情,将那名乘务员的死也给老郑说了。
老郑皱眉道:“潜行夜叉只能在怨气妖气深重的地方衍生, 长白山以前从没有过,它们突然冒出来, 本身就已经很不寻常了,照你这样说, 背后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说不定是有人刻意将这些邪物放出来, 并一路操纵它们。”
听出他话语里的沉重,冬至的心情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何遇他们现在应该也在这山上了?我们等会儿要去找他们吗?”
老郑叹气,小声道:“何遇跟龙老大他们是总局的人,早知道他们要来, 我们就多等两天了,我们上山之前还没得到他们过来的消息, 结果现在我跟另一个同事也失散了。”
冬至震惊道:“难道你们已经在这山上逗留很多天了?”
老郑也很郁闷:“起码得有四五天了,我一直在搜寻潜行夜叉的来源,可惜至今没有头绪。”
他本来不应该跟冬至说那么多,但别看老郑在日本人面前表现得挺镇定,心里实在是憋坏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倾吐一下。
也就是说, 老郑现在孤身一人, 反观日本人那边,不仅人多势众,而且居心叵测,对方先前客气,估计大部分是忌惮老郑背后的特管局,要是知道他落单,说不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给灭了口,顺带连冬至和张行也要倒霉。
反正荒山野岭,谁会知道?
冬至总算知道老郑的语气为什么如此沉重了,他们现在要面对的,不仅是神出鬼没的潜行夜叉,目的不明的日本人,可能还有更加神秘莫测的庞大势力。
妈妈呀,辞个职出来玩而已,为什么会摊上这种事!
同样是胖子,比起眼前这个居心叵测的财团总裁,他原来那个挑三拣四的项目经理实在是太可爱了,如果这次能平安下山,他一定要回去抱住那胖子亲几口。
就在这时,殷槐忽然惊喜大叫:“你们看,路开了!”
原本黑乎乎的森林旁边,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一条小路,看上去像是被踩出来的,众人谁也没有动。还是老郑先上去探了一下,然后让冬至叫醒张行,跟着他走。
冲锋衣男请示藤川葵:“要不我先去探探路?”
藤川葵摇摇头:“跟着他们走。”
两拨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步行。
与此同时,冬至也在小声问老郑:“我们要去哪里?”
老郑道:“沿着这条路往上走,能到达山顶,我跟同事约好在那里见,先上去再说。”
张行的脚在之前逃命的时候崴了,走路一瘸一拐,冬至见她吃力皱眉,就道:“我背你吧。”
张行还有点犹豫,冬至已经弯下腰半蹲在前面,张行只好趴上去,双手紧紧搭住他的肩膀。
冬至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辟邪的物件?”
张行一愣:“怎么了?”
冬至:“那些魔物会附身人体,为什么刚才你跟姚斌落单时,却一直没有对你下手?”
被他这么一说,张行也觉得自己能死里逃生,未必是巧合,想了想,她从脖子里掏出一条项链。
“这是我妈从西藏给我带回来的天珠,算吗?”话音未落,她又哎呀一声,“天珠怎么好像黑了那么多!”
冬至吁一口气,有些明白了:“它刚才可能救了你一命,你好好收着吧。”
天上没有月亮,但远处的闪电时不时将天空映亮,火把在穿行间烈烈燃烧,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夜风将树叶刮得哗哗作响。
这本该是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夜晚,但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修长脖颈,手掌下透过衣服隐隐传来对方的体温,张行忽然有点想哭。
“谢谢你。”她小声道。
冬至没有说话,他怕一开口,自己憋着的一口气泄掉,会把人给摔下来。
……因为张行实在是太重了。
跟一个身材姣好的美女肉体相亲,本来应该产生无数琦念,冬至此刻也的确是满脑子跟赶路无关的想法——
肥牛金针菇饭,番茄海鲜面,炭烧猪颈肉,脆皮叉烧肠粉……
啊,好饿。
唯一的一条巧克力早就在身体里消耗完毕,他只能用美食来自我激励,从蒸凤爪数到虾饺皇,又开始默念鸳鸯锅里的材料。
就在这时,冬至忽然一阵头晕眼花。
他还以为是自己饿过头没力气,谁知眩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以致于他脚下一软,直接将张行摔在地上。
是地面在摇晃!
冬至终于反应过来,其他人也大惊失色,纷纷扶住旁边的树木。
老郑抬头眺望远方,脱口而出:“糟了!”
闪电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再也没有黑暗的间隔,山顶处几乎亮作一片,但伴随而来的却是越发剧烈的地动山摇,隆隆声似从地底深处传来,蕴含着莫名的诡异力量,仿佛有什么即将破开地面,横空出世。
忽然间,一声咆哮轰然而响,响彻天地,所有人的耳朵都被那一声震得嗡嗡作响,一时出现耳鸣,完全听不见其它声音。
张行更觉得耳膜刺痛,禁不住大叫一声,捂住耳朵,却摸到两手湿滑,她的耳朵竟然被震出血了。
老郑突然疯了似的往山上跑,那对日本来的阴阳师师徒反应也很快,紧随其后,很快就几乎与老郑并行,藤川葵看着都快七十岁的年纪,居然跑得比他徒弟还快。
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跟在后面跑。
此时他们距离山顶已经不远,但越往上,山体的晃动就越厉害,地面甚至还有裂开的趋势,石头滚落下来,虽然不大,砸在人身上,却随时都会头破血流。
幸好老郑一路跑,一路挥鞭将不少石头抽为齑粉,藤川葵也放出自己的式神在前面开路,为众人挡去不少麻烦。
快到山顶的时候,地面已经晃得众人完全走不动路了,大家不得不扶住比较粗壮的树木,免得跟石头一起滚下去。
又是一声咆哮!
这次比方才动静更大,即使及时捂住耳朵,声音依旧穿透手掌刺入耳膜和神经,搅得脑海紊乱,头痛不止。
“龙!真龙现身!”殷槐忽然大喊,又哈哈大笑,状若癫狂:“真的有龙,这里果然是大龙脉之一,我没有说错!”
冬至忍着脑袋像要被剖开的疼痛抬头看去,只见一道颀长雄伟的身影腾空而起,龙形在电闪雷鸣中腾跃游走,绚丽璀璨,却又充满力量的美感,过了一会儿,才化为云中烟雾,慢慢消散于无形,仿佛与天道搏斗,至死方休。
然而龙吟却未停止,依旧和着雷声不时响起,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刺耳了。
所有人从未见过如此奇幻壮阔的情景,一时都看呆了。
“完了完了,龙尸出世!”唯有老郑双眼发直,盯着前方喃喃道。
壮阔瑰丽的震撼之后,看着眼前狼藉,冬至目瞪口呆。
原先的树木与山石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偌大天坑,乍看上去,几乎比得上小天池了。
不单是他,众人对着这个突然之间冒出来的深坑,全都大吃一惊,只有殷槐很兴奋,撞撞跌跌跑向坑边,双眼发光,哈哈大笑:“我果然没有料错,龙脉之处必有真龙!”
地面的晃动还在继续,只是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了,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冬至发现坑边不远处还站着个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晰,但当所有人都忙着按住地面稳住身形的时候,那人却依旧稳稳站着,仿佛天崩地裂也无畏无惧。
“谁在那里!”对方转过头,面朝他们这边。
是龙深!
冬至一下子认出他的声音,莫名的激动让他几乎就要喊出来。
但老郑欣喜若狂,比他更快回答:“龙局,是你吗?我老郑,东北分局的!”
疤子那一抓落空,只好连滚带爬往前跑,一边喊着“救命”。
四周的黑色雾团越来越多,冲锋衣男挥舞着火把驱赶,然而杯水车薪,那些雾团如水一般遇火则避,流动四散,随即又聚集起来,伺机下一次的吞噬。
这些是黑暗中的怪物,黑暗就是它们天然的庇护所,普通人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想起火车上那个乘务员,还有姚斌的惨状,冬至觉得要是真被这些东西侵入身体吸光脑髓,变成傀儡,还不如提前给自己一刀了结算了。
那些人也很快有了反击。
疤子的师父,那个中年人从背上抽出一把桃木剑,将周身舞得密不透风,那些黑雾居然有所忌惮,没敢近身。
少女看似随意地抛出几张符文,那些符文到了半空就自燃起来,掠向黑雾,被掷中的黑雾随即爆起火光,轰然炸为粉末。
冬至不由睁大眼睛,同样是用符,少女这几手可比何遇华丽高调多了。
老人双手结印,念了一句什么,从他背后忽然跃出一匹通体灰白的狼。
狼咆哮着扑向黑雾,张开嘴,亮出森森獠牙,原本并无实质躯体的黑雾竟轻易被撕下一块,虽然黑雾很快又聚拢起来,但雪狼同样凶悍无畏,黑雾企图依附在它身上,却每每被雪狼周身的白色莹光化开。
疤子突然惨叫:“师父救我!”
冬至循声望去,疤子手上的火把将要熄灭,前面的黑雾步步紧逼,似随时都会扑上去,疤子后脚跟被石头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能蹭着身体往后拼命挪动,但他顾得了前面,却顾不了后面,一团黑雾正朝他掠去。
“后面!”
疤子的师父也看见了,他大喝一声警告徒弟,但为时已晚,话音方落,黑雾就冲疤子后面扑去,疤子拼命挣扎,一边厉声喊救命,各种脏话狂飙而出,但那团黑雾仍旧从他头顶没入,很快消失无踪。
冬至毛骨悚然,张行更是紧紧攥住他的胳膊,抖得厉害。
疤子在地上打滚,仅仅只是喊叫一声,声音就戛然而止,只有喉咙还发出嗬嗬的动静,冲锋衣男等人的手电筒照在他脸上,冬至看到疤子脸上的血管根根浮现出来,眼睛也开始翻白,与先前的姚斌一模一样。
疤子五指用力扣入身下的泥土里,一半手指几乎都陷了进去,青筋暴起,狰狞险恶。
少女将手中符文掷了出去,疤子暴起发难,在半空将燃烧的符文撕碎,又咆哮着朝人群扑过去,一头白狼从边上跃出,却被团团黑雾缠住,脱身不得。
疤子就近抓住冲锋衣男手下的一个保镖,那保镖连连开枪,却仍是被疤子扑倒,双手掐在保镖脖子上。
“藤川先生,北池小姐,求你们救救我徒弟吧!”中年男人大急道。
少女双手结印,念出音调不同的九个字符,手上仿佛有白光蒸腾而起,一只白鹤从少女身后飞出,扑向疤子。
白鹤身形优雅,去势却极凶,当即在疤子额头正中啄出一个血洞,说时迟那时快,少女又掷出一张符箓,正正贴在那个血洞上,火光霎时轰然炸开,将疤子整个人都卷了进去,就像先前的姚斌一样。
“疤子!”中年男人气急败坏,转头冲少女骂道:“老子给你们带路,你们这帮王八蛋却杀我徒弟!”
“殷先生,你弄清楚,你徒弟已经没救了,我们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们!”冲锋衣男冷冷威胁。“你最好对我们放尊重些,不然下次我们也救不了你。”
中年男人被怒火熏染的面容抽搐扭曲,却终究不敢再说出什么狠话。
正当冬至的注意力全部被这场变故吸引过去时,张行忽然啊了一声,他闻声回望,就看见一团黑雾朝他们身后飘过来。
冬至想也不想,掏出口袋里的符文扔过去。
符文与黑雾接触的瞬间亮起一丝红光,黑雾凝滞了片刻,飘来的速度似乎也减缓些许。
原来他的符文也不是完全不灵!冬至闪过这个念头,没来得及得意一下,赶紧拉着张行跑开。
不远处的少女瞧见这一幕,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老者在驱赶黑雾的同时,犹有余力关心少女这边的状况。
“那人有点奇怪,我试试。”少女回答道,纤手一引。
那只白鹤忽然掠过冬至身前,把他吓了一跳,脚步随之踉跄一下,摔倒在地,那黑雾很快又追到身后,这回他身上再没有什么符文,只能眼睁睁看着黑雾飘至他与张行的头顶。
见他再拿不出什么保命的本事,少女有些失望,不再往那里看上一眼。
对她而言,这些黑雾聚散无形,对付起来很麻烦,还不如等它们附上人体之后再直接用符火消灭掉来得容易。
黑雾近在咫尺,想起姚斌和疤子的下场,冬至内心一片凄凉,脑海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张行的肺活量太好了,尖叫也不用换气。
黑暗中蓦地出现一道白光,仿佛撕裂空气,直接抽在黑雾身上。
那黑雾嘶鸣一声,霎时爆裂四散,化为齑粉。
张行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还在闭着眼尖叫,冬至忍无可忍,直接捂上她的嘴巴。
山峦尽头与天相接处,雷声阵阵,紫白色闪电不时照亮天空。
冬至已经记不清这雷声响了多久,起码从他迷路之前就开始了,却一直不见下雨,令人心神不安,仿佛即将发生大事的征兆。
微光闪烁中,黑雾再度飘来,又被一鞭打散,伴随空气里撕裂耳膜的惨叫。
那是妖魔最后的挣扎与哭嚎。
在死亡面前,所有生命无异。
手持鞭子的男人慢慢走来,停在冬至和张行的不远处。
冲锋衣男用手电筒往对方脸上照,照出一张四十多岁,样貌普通的面容。
“你是谁!”
“少拿你手上那破玩意儿在老子脸上照来照去!”男人又是一鞭抽散一团黑雾,语气不善瞪过去,“我还没问你们,一帮小鬼子三更半夜跑长白山想干嘛!”
冲锋衣男大怒,正想回嘴,却被老人制止了。
“先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合作。”
冬至还是第一次听见老人开口,对方之前被众星拱月似的捧着,一直保持着倨傲的态度,现在虽然语调依旧生硬,但明显表达了看重之意。
用鞭子的男人冷笑一声,没说什么,手中动作未停,他的鞭子似乎威力极大,每回一鞭下去,隐隐带着风雷之势,就有一团黑雾被彻底粉碎。
但似乎也因为如此,每一鞭出手之后,男人都要休息片刻,才能挥出下一鞭。
有了他的加入,其他人明显轻松许多,三下两下就将这一拨黑雾的进攻化解。
众人损失惨重,但总算可以喘口气。
死了一个疤子,以及冲锋衣男的一个手下。
老人还好,少女脸色苍白,明显也已经气力耗尽,不得不靠着树坐下休息。
反倒是本来没有自保之力的冬至和张行两人,因为使鞭男人的及时出现而毫发无损。
抓着桃木剑的中年男人对着刚才徒弟被烧成灰烬的地方发愣。
解决了那些诡异的黑雾,矛盾立刻凸显出来。
男人冷笑:“跟一帮贼有什么好合作的?”
老人身旁的胖子轻咳一声:“阁下何必咄咄逼人?长白山是旅游胜地,又没有规定外国人不能来玩,我们中途迷路,所以才……”
男人不耐地打断他:“麻生财团的总裁,带着二道贩子,和日本的阴阳师来长白山旅游,这个组合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对方几人都没想到自己身份被一语道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少女神色一动:“您是三年前随团来访过的……郑先生?”
见对方只是冷哼,没有否认,她转头对老人低声说了几句,老人微微皱眉,看向老郑,片刻之后才鞠了一个躬,生硬道:“在下藤川葵,是绘子的老师,请多指教。”
他口中的绘子,便是旁边那少女。
老郑没好气:“相关部门没有收到你们的入境特别报备,几位对此有什么解释?”
少女柔声道:“我们已经申请过相关手续,只是贵部门一时还未批复下来而已,还请郑先生回去再查一查。”
老郑嘿嘿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先入境再申请,我当然没收到批复,既然被我撞见了,就请乖乖跟我回去补办手续吧,否则我完全可以将你们当作非法入侵来处理!”
场面立刻变得剑拔弩张。
那个胖子,也就是麻生财团的总裁,麻生善人开口道:“郑先生,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里,想走也无能为力,不如先精诚合作,设法出去之后,再谈其它。您认为呢?”
老郑的目光冷冷扫过他们,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见老郑没反对,日本人那边总算松一口气。
拿着桃木剑的中年男人坐在日本人的外围,对方似乎对老郑很是忌惮,不敢过来,老郑也没朝他看一眼,双方泾渭分明。
冬至看了看两边,不动声色地挪动一下,再挪动一下,终于挪到老郑身边。
老郑知道他们俩是普通人,自然也没抱着针锋相对的恶意,只问:“你们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
冬至就将他们迷路和姚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老郑拧起眉头,神情更加凝重,说:“难怪!”
难怪什么,他也没有多说。
冬至向他道谢,又问起他的姓名。
对方随口道:“叫我老郑就行。”
张行哆嗦着小声问:“刚才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是闹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