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一别后,刘邦亲率大军返回边城,因为原来随他们出城的陵城百姓无路可去,所以刘邦也一并带上,准备把他们顺路安置在沿途的其他城市中。
到日前他们已经行进了三日之久,行程不到百里。
日近午时,阳光酷烈,正好途径一森林,刘邦于是下令全军休息,生火造饭。
饭后,全军原地略作休整,而刘邦孤自坐在一块岩石上,遥望着远方,浅紫色的瞳孔里难掩一抹凝重。
“已经三天了……行程居然百里都不到……”刘邦轻声叹息着,按这个速度计算,耗费三十日他们都赶不回边城。
“可边城战事紧张,时日拖不得啊……”刘邦暗叹着,他心里知道,带着那些陵城的老弱孩童,大大拉低了他们的行军速度。
但是能怎么办?他们决不能丢着这些百姓不管……刘邦心里清楚,民心是他们最重要的力量,这是万万丢不得的。
所以他坚持带着一众十几万人的老弱孩童前进,谁也不抛下。
“也只能等到了鹤沽城,把百姓安置在那里后,再快速进军了……”刘邦心里劝慰着自己,可是这一路此去鹤沽城,也还有百里的行程啊。
“唉……”刘邦忍不住长叹出一口气,心里一面感慨着路途艰难,一面思虑着不知道项羽他们那边是否顺利。
而在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却悄悄走来,趁着护卫士兵们不注意,从背后走近了刘邦的身侧。
“谁?”刘邦低喝一声,警觉地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老人缓缓走到他身旁,见他发现后,立即躬身行礼,呼道:“小人鲁莽,请汉王恕罪。”
“老人家快快请起。”刘邦回头一看,下意识起身去扶起了那个老人,而后轻声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老人抬起头来,看着刘邦,神色奇怪地说道:“小人擅自过来,行为甚是不轨,但我却是有事要找汉王,望汉王莫怪……”
“没关系,有什么事你且说。”刘邦说着,见老人年迈要扶他坐下,却被老人万般推辞了。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老人顿了一下,目光严肃起来,“在下斗胆一问,汉王是要带领军队返回边城吗?”
“……嗯,是的。”刘邦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军情急吗?”老人又问道。
“……急。”刘邦又是迟疑了一下,说道。
“那汉王准备怎么安置我们这十几万鳏寡孤独的老百姓呢?”老人再次问道,“我们这里只有老人和孩子,既无钱也无力,对你们没有一点益处,吃你们的军粮不说,还会极大地拖慢你们的行军速度……总不能一直带着我们啊……”
“老人家您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们是因为我们的军事计划而被迫离开了陵城的,我们理应对你们负责的……而且如你所言,这十几万百姓毕竟都是老人孩子,我们也不能不管啊……”老人的话算是说到了刘邦的心坎上,但刘邦却仍是宽心地劝慰老人,“所以您不用担心,我们决不会扔下你们的……”
“唉……承蒙汉王仁心为民,可一直带着我们走,也总不是办法吧。”老人叹了口气,又对刘邦说道。
“我知道,大家都是老人孩子,一直跟着我们也遭不了这军旅之苦……所以我是想,先带着百姓们一起走,然后在前路经过鹤沽城时,把你们安置在城中。然后我们再加速行军,这样,对军民都好了吧。”
刘邦浅紫色的瞳孔隐隐闪烁,话语间,他一直审视着眼前这个老人,而且确实看出了些端倪——眼前此人,长须年迈,却身骨挺立,相貌平平,却眼神含光。怎么看,刘邦都觉得他不简单。
“鹤沽城……此去鹤沽城还有百里距离啊。”老人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不是耽误你们太久了吗?为何不就近在几里以内找一座城市先安置百姓呢?”
“老人家说的是。可现在的秦楚经历战乱,情况惨淡,如果随意把百姓们安置在一座城市里,肯定会出现许多生存问题,到时候我们是一走了之,可这十几万老弱百姓该怎么办呢?”刘邦轻叹一声,解释道,“而鹤沽城好歹以前也算是秦楚的一个繁荣城市,料想那里的情况应该比其他地方都要好些,至少温饱问题可以得到解决,把百姓们安置在那里,我也才放心啊。”
“汉王厚德啊……小人敬仰。”老人感慨着,竟拱手对刘邦行了一个很标准的臣子礼节。
“老人家过奖了,身居护国王一任,自然要护家国百姓安康。”刘邦看着老人的动作,暗中吃惊,表面却风平浪静,微笑着说道。
“可是,汉王,你的判断或许有些差池……”老人抬起头来,看着刘邦的眼睛,缓缓说道,“鹤沽城其实不是个好去处。”
“哦,此话怎讲?”刘邦疑惑道。
“汉王有所不知——这鹤沽城虽然以前是座繁荣的都市,但它的繁荣恰巧是建立在城中年轻人人口的高比例上的,因为年轻人多,所以各方面发展迅速,城市活力强……”
“但祸福所依,也正因为这一点,使鹤沽城在这些年的战乱中受到的创伤最大。嬴政强权征收各城人力和资源。而鹤沽城正好有着大量的青壮年人和丰富的资产,于是被白起的军队作为重点对象全面征伐。”
“当时鹤沽城情况极其严峻,闹得满城风雨,年轻人跑得跑,死的死,剩下的就全被抓了。而看着鹤沽城就要毁于一旦,城里的老人们也纷纷带着小孩出逃到了其他城市……”
“所以现在的鹤沽城,几乎就是一座死城,连一点人烟都没有,其他方面的生存问题肯定都只重不轻。”老人声音凝重地说道,“所以小人认为,这鹤沽城实在不是个好去处啊。”
“这倒却是出乎了本王意料啊……”刘邦神色惊诧道。
“枉费了汉王对百姓恩德,但这鹤沽城确实没有去的必要……”老人说着,又给刘邦谏言道,“但是,自我们现在的位置,西去三里地有座榕城,南去四里地有座白骆城……”
“虽然城市都不大,但都有人居住,也有一定的粮食储备……尤其是白骆城,小人听闻,它好像还没有被嬴政派兵攻伐下来,是现在秦楚屈指可数的残存城市了。”
“这些都是比较好的去处,而且路途也近,早日安置好了百姓,对汉王你们行军也是件好事。”
“多谢老人家指点迷津了,不然刘邦还真是要枉费大力气办错事了……”刘邦细思,觉得老人所言甚是有理,于是谢道。
“汉王言重了,您一心为民,军情紧急如此,也不愿意放弃我们……这让我们很感动啊,是我们应该感谢汉王呐。”老人说道。
“那就按老人家你的想法,我即刻安排更换路线,先把百姓们送去榕城。”刘邦说道。虽然不声不响,但他却已然避开了白骆城这个看起来更好的选项。
白骆城没有被攻破,这一点,情报网密集天下的刘邦当然是知道的。但是正因为它没被攻破,却又一直生活在这炮火硝烟的内国中,长期的拒城自守会使人心隔离,城里的人现在不会相信他们城外的一人一物,只想竭尽所能保护住他们一城安宁。
如果刘邦带兵送百姓们前去,肯定会被认为是敌袭,那时候很有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争端……而即使真的能解开误会,让这些陵城移民们迁徙进城,也不会是好事,说不定有更大的矛盾。
试想一下,如今整个秦楚面临破败的危机,国内一百二十余城被毁,数千万的人遭遇了家破人亡的灾难,可白骆城却侥幸逃过一劫,城内百姓依然生活安康……这是不是很不公平呢?
至少人们心中会觉得很不公平!就像全天下的人都死了亲人亡了家,偏偏白骆城却安守一隅,躲过一劫。
人不患贫,而患不均——不公平,是社会和人群巨大矛盾的潜在诱因,如果让这十几万百姓去到白骆城,绝不是件好事。
“嗯……”老人似乎很满意刘邦的决定,而后他又问道,“小人再斗胆一问,安置好百姓后,汉王打算走什么路线返回边城呢?”
行军路线,是个相当敏感的问题。所以刘邦理所应当地迟疑了,但转而他还是对老人说道:“我打算走主道,大路开阔,便于行军。”
“可是据我所知,大路虽开阔,路程却颇长,恐怕会耽误军情吧……”老人忧虑地问道。
“确实会有些影响,但也没有办法,现在我带领的军队人数多达十五万,走捷径小路多有不便。”刘邦无奈地说道。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汉王可愿听小人一策。”老人说道。
“自然愿听,老人家请讲。”刘邦说道。
“据我所知,汉王现在手下军队是由十万边城军和五万敌营叛军所组成的……汉王为何不把他们分开行军呢?”
“分开?怎么分?”刘邦疑惑道,“而且两军刚组建在一起,突然分军,也不利于和谐与军心稳定啊。”
“汉王且听我说,原属边城的十万兵马常年征战在外,反应强,速度快,而且熟悉山路。把他们分成二十只分队,各由将领指率,从不同的偏僻捷径行军,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赶至边城,暂缓边城之急。”
“而从敌营叛逃出的五万叛军虽然身强体魄,但都是新军,经验尚缺,适合从大路循序奔行,后续赶到边城。”
“此外,为了加快适应两军不同的行军情况,可以将军队粮饷里的干粮全部分派给化整为零的边城军,省了他们在崎岖山路里造饭营炊的不便,让他们能更快行军。而随行粮军就跟着叛军部队沿大路前进,这样对两边都好。”
“先生高明啊!”刘邦听完老人一席话,立即震惊地拱手称赞道。
“敢问先生是何方高人?”刘邦失口问道,虽然略有仓促,但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这个老人一前一后两番言论竟帮他解决了他压力最大的两个问题,实在非同常人。
“汉王过誉了,老人名叫何肃,一介平民而已,原来也只是在陵城做个狱吏罢了……”老人笑着说道。
“大材小用!以先生才智,岂能只做一狱吏!”刘邦替老人叹恨着。而老人却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但转瞬间,刘邦的目光却变了,浅紫色的瞳孔里露出了一抹深沉的目光。
那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的目光。
“但是先生英姿豪发,才智超群,何不另谋高就呢?”刘邦凝视着老人的双眼,沉声说道。
话音未落,老人的脸色就变了。刘邦的一句“英姿豪发”比那句“另谋高就”更深地插在了他心里,他神色有些紧张起来,目光黯下,不敢去正对刘邦。
气氛一下有些诡异地沉寂起来。
刘邦凝视了老人片刻,于是再次说道:“既然先生肯在危难之中助我一臂之力,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信不过我刘邦吗?”
“不不不!小人不敢……”那人紧张地说道,随即又忽然开怀大笑起来。
“只是这些年内国战乱,年轻人无论男女,全都被军队抓走了,不假以这相貌,我逃不过一劫啊……”
那人说着,长吁一声,便当着刘邦的面撕下了自己脸上的胡须和皱褶,转瞬之间,整个人焕然一新,以一个英年男子的面貌出现在了刘邦面前。
“活在乱世不容易,我天性谨慎惯了,本无恶意要欺瞒汉王,还望汉王恕罪。”
“那你现在在我面前露出真面目了,本王可以认为你是信任于我了吗?”刘邦看着眼前的男子,微笑着说道。
男子只得一笑,称道:“早闻汉王贤明慧眼,不止于将帅之才……今日当见,何肃拜服。”
“你真的叫何肃吗?”刘邦不温不怒,只一脸浅笑。
“呵……”男子笑了笑,正视着刘邦浅紫色的瞳孔,说道,“非也。”
“何肃是我化名,在下真名——萧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