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美。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可是车上的男人心里有些忐忑。
他忍不住再看了眼坐在身边的年轻人,内心只有叹息。
在那阵诡异至极的风还没刮起来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来找过他。
年轻人当时对他说:“你不用管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足够了。我也知道你在周围这片儿说话的分量,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过不了多久,方圆一里地内就会进行大清理,你的生意基本都在这个范围内,搬不走。现在我给你两条路:第一,卷铺盖滚蛋。第二,留下来,接管这个范围,但是要按照我告诉你的规矩来。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先考虑考虑,我会再来找你。”
他当时只把这个年轻人当成了不谙事的小屁孩,甚至都没想要去理会,因为他脚下的这片土地有名有姓有主人,是那个被人敬若神明的人物,宋四爷。
宋四爷在上海就是一片天,这片天下面,天王老子说话都没四爷好用。
可是,短短两天之后,不仅仅是他,整座上海滩的地下势力几乎都同时接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指令:所有势力撤出学校周围一里地范围。
指令中还特别强调,违令者,后果自负。
那几天,所有人都蒙掉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给出任何的解释。
唯一确定的是,这条指令是总堂亲自下达的,也就是说,是经过了十三名堂主同意的。
那几天人心惶惶,惶到连小道消息都没人传,大家都认为如果不是出了天大的事情,等于是上海滩这片天的堂主们怎么会突然下达这么一个荒谬至极且违反常理的指令?
年轻人突然开口问道:“琛哥,想什么呢?”
男人立刻回过神来,发现这个看上去稚嫩,其实老练到可怕的年轻人正歪头靠在车窗上,神态慵懒。
年轻人转过头,笑问道:“怎么不说话?不会是生气这么晚把你叫出来,耽误你好事了吧?”
男人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凝重,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知道江湖的规矩,做该做的,听该听的,说该说的,沉声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去做什么?”
年轻人想了想,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去看了再说呗。”
话虽是如此,但是男人知道今晚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和这个年轻人接触的时间不长,可已经算是很清楚对方的处事态度了,对方在他接受了“邀请”之后给他提了几条规矩,说是只要在这些规矩里面行事,具体怎么做,都随他。
换个方式说就是:只要在规矩里面,你就是老大。
有这种不插手具体事宜的“上司”,他做起事情来倒也比以前顺手了很多。
那么今天在这个时候毫无准备的就把他叫出来,不可能是看风景去的,所以一定有事,有大事。
年轻人用中指的第二个关节轻轻敲点着车窗,眯着眼睛望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当时叮嘱过你的事情,没出过什么差池吧?”
男人沉声道:“我按照你说的,全都布置下去了,我这里的人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你也知道,这里现在还不止我一个人说话好用,我想知道但却一直没问的是,如果大飞的人不守规矩,我可以处置吗?”
年轻人停下敲窗的动作,仰在座位上,闭着眼睛,片刻后回道:“管好你的人,管好你的圈子,其他的事情用不着你去管,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不出任何的问题,那么最多再有一个月,这里就只有你说话好用,也只有你一个人说了算,到时候任何人敢再坏规矩,你都可以随意处置。”
男人面色些许的狰狞,试探地问道:“任何人?”
年轻人睁开眼,似有不满地转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直直地与后者对视着,虽然在年纪上只有后者儿子的大小,但此刻中年男人却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年轻人阴沉沉道:“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耍什么小心思,我说任何人,便是任何人。就连你们当做神一样敬着的四爷都让出了位置,你告诉我,在你那么一丁点的地盘里,还有谁,还能有什么是不能处理的?”
末了,年轻人补充道:“如果做得好,上海这么大,你不用担心没你的地盘。”
男人不再言语,的确,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说出这句话,不是在吹牛,否则他也不会选择留下来做这个鸡头。
凤尾虽然不怎么样,但那只凤凰可是四爷,放弃四爷那只凤凰的凤尾,来这边做个鸡头,至少也得有这种盼头才可以。
树挪死人挪活,走着瞧吧!
………………
身上纹着双龙戏珠的中年胖子苦恼的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眼前这个男人他虽然不惧怕,但他清楚以自己的能量,无能为力。
胖子咬牙道:“大飞哥,这里不关你的事吧?”
可是对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动不动的站在最开始那两个年轻人身边。
另外,还有一个跟“大飞哥”一起来的年轻人,此刻也站在那两个年轻人身旁。
胖子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他是可以看出来这几个人的地位的差别的,可是显然他没有那份聪明。
因为他愚蠢的问道:“大飞哥,这几个是你的人?是的话,你说句话,我立刻带人走。”
被称呼为大飞哥的那个男人依旧没有搭理他,细细看去,脸上还有一丝扭曲。
胖子觉得很尴尬。
如果他现在走掉,那么今天的事情注定会成为一个笑柄。
而且,如果他现在走掉的话,丢的可不是他自己的人。
周南仰头笑着问身旁的毕楚飞,“这是你挑的人?怎么称呼?大飞哥?”
男人身材匀称,面方体长,面白有须,没有故作凶相,但隐隐散发出一种只有从血水中淌过来的人身上才会有的煞气。
毕楚飞轻声道:“他的小弟都管他叫大飞哥,我习惯叫他飞哥。原名我忘了,叫什么来着?“
男人看上去有些紧张,勉强笑道:“于兽飞,你们叫我大飞就可以了。”
周南摇头笑道:“前辈就是前辈。以后叫你大飞哥的人会越来越多,我就跟着老毕一起叫你飞哥吧,可以吧?“
男人微微低下头,没再出声。
这一幕落在赤裸着上身,身上纹者双龙戏珠的胖子眼里,后知后觉的胖子内心激荡不已。
而那几个一开始就过来的年轻人,早就六神无主的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今晚注定不是个平安夜。
在这个大飞哥陪着毕楚飞一起来到不久后,又有两辆车驶了过来。
胖子看到从后座上下来的男人后,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胖子甩开一直环着他胳膊的女人,快步来到车前,笑脸灿烂地问候道:“琛哥,您怎么过来了?“
男人皱着眉头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眼胖子,神情怪异,然后把目光定在了那个坐在石头上的两个年轻人身上,神情复杂。
他大约已经猜到那个低着头坐在那的年轻人的身份了,激动、兴奋、懊恼、焦虑,各种情绪一时全都涌上心头。
跟着胖子一起下车的年轻人看了眼胖子,问道:“你的人?“
男人尴尬又艰难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眼中一抹火光。
一直没有言语的笑尘抬起头,对带着自己挑选的“地头蛇”匆匆赶来的毕楚飞和田林说道:“我原本想着,如果这个人是个没主的,那么你俩就都收拾铺盖回老家得了。现在看既然是有主的,你们俩自己处理吧。”
笑尘说完起身就要离开,离开之前来到那个被称呼为“荣峰”的年轻人面前,对方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连同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年轻人都一阵惊慌。
笑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已毫无戾气可言的帅逼咬了咬牙,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要打击报复,犹豫半天后,目光游移道:“吴荣峰。”
笑尘轻轻嗯了一声,平淡道:“学生还是应该有学生的样子,大学虽说是半个社会,但不是要你们真去混社会。就算以后需要,但混社会这事儿现在还是太早,去做些能让你们以后回忆起来不会觉得羞愧的事情吧,青春这种东西,每个人就那么几年,别让自己悔过去了。”
吴荣峰哪有心思去仔细寻思这些话,看着这个之前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同龄人,本以为对方会是个软蛋,可没想到,最后让自己成了蠢蛋。
笑尘没有理睬其他人,就那么离开了。
胖子扭头看了眼琛哥,询问是否可以放走这几个人,结果只看到了让他胆颤的愤怒。
周南临走前冲着毕楚飞和田林笑了笑,笑得很有意味,就像在说“你俩好自为之!”
没等笑尘和周南离开视野,田林就一记重拳砸在琛哥的脸上。
琛哥没有言语,连同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人都是一动不动。
眼力劲儿奇差的胖子却是怒意横生,立刻就要冲向田林,反而被他口里的琛哥一脚踹开,200斤的胖子摇晃了一阵才站好。
被踹了一脚的胖子一脸茫然,诺诺道:“琛哥?”
毕楚飞走过来,也不去理睬这些人,对田林笑道:“走吧,这么晚了,吃点东西去?“
田林心情显然不太好,气道:“不去。”
毕楚飞哪儿管他心情好不好,骂道:“拿气当饭吃?真尼玛有出息,赶紧的,请你吃烧烤。”
两人离开前毕楚飞拍了拍飞哥的肩膀,后者点了点头。
等两个人彻底离开后,外号大飞的男人冲着那个刚刚挨了一拳,亦敌亦友了好多年的琛哥笑道:“怎么说,要帮忙吗?”
琛哥捡起周南之前扔在地上的那根铁棍,没有一丝好气的说道:“滚,这里没你事儿。”
大飞便笑着离开了。
胖子惊恐的望着他的大哥,一半畏惧一半不解的叫道:“琛哥!别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了你跟我说啊!”
琛哥没有说别的,只是恶狠狠地问了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段时间,就算死,也不许在学校边上给我生事?尤其不许跟学生之间生事?我说过的,还记得吗?”
胖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的站着。
男人冷笑道:“这么说是记得咯?那就怪不得我了。“
胖子苦着脸求饶道:“琛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琛哥!就这一次,就一次,你原谅我,琛哥!琛哥!“
琛哥提起铁棍,嘀咕道:“我原谅你容易,谁原谅我?“
可怜的胖子没有听懂这句话。
紧接着桥下便传来一阵阵的嘶嚎声,前前后后过来的二十多个人,没有一个人敢动一下,敢说一个字。
就连胖子带过来的那个妖娆的女人,也是捂着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一直到胖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不存在了以后,琛哥才扔掉铁棍,头也不转的上了车。
而那几个挑起事端的年轻人,此刻早已瘫在墙根,真正的是泣不成声,哭成了娘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