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康斜靠在红木老椅上,单手扶额,闭目静思。
座下是那群上海滩最上得了台面的老头子,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刚坐上家主位置的男人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会任由一个年轻人如此的肆意妄为,甚至都有种爬到脑袋上拉屎的意思了。
这可是全上海滩最金贵的十三颗脑袋!
十三位堂主全部到齐,除了一年一度的小堂会,三年一次的大堂会,五年一度的届会,十年一度的家主易位会有这种场面,在平常的日子里,这种众大佬齐聚的情况是很极见的。
今天,不是家主召集他们来,而是他们集体要求齐家主出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齐康神色寡然,没有去理睬面前这十几位前辈的纷扰,左手边离他最近的一位老人悠悠然地端着一杯茶,喝的津津有味。面色慈善的老人正是那位跟齐康一起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四爷,全然不理会其余十余位堂主,跟齐康一起修起了闭口禅。
一个约莫半百年岁,可是在这群人里就算不上什么长者的胖子,短发细眼,面白有髯,说话的声音突然拔高几分,听上去没有多气愤可是却足够阴阳怪气,“齐康,凡事都要有个度,我不管你跟那个年轻人是什么关系,但你不能拿着我们这些老头子的东西当自己的人情去送,这不能肉不是自己的就不知道疼啊!”
齐康面无表情,没有理睬。
另一位年岁应该稍长一些的老人听到这话似乎很受用,说到了心坎处,连连点头道:“胖子说的没错,年轻人嚣张跋扈一些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咱们这些活到现在的老头子哪一个年轻的时候愿意被人说成是窝囊废?都是一样的,男人嘛,面子大过里子,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可事情总该有个度,过了,味道就变了。我们不说话不代表我们不能说话,相反,最该说话,最有话语权的就是我们这几个坐在这里的老东西了。你前些日子刚说过不再管这个年轻人的事情了,为何又突然如此?今天你若是不给出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我看…..”
齐康隐隐地挑了挑眉目,却还是沉默不语。
一旁的四爷笑了笑,喝了口茶。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年岁不大,看上去和高高在上的齐家主差不多,高扬着那粗*黑的眉头,张着大大的鼻孔,横肉在脸上交错的颤抖着,一双小的有些可怜的眼睛瞪得浑圆,在两位前辈发话后握紧双拳高声道:“康爷,我听说他之前砸了九爷的地盘,这几天又闹了四爷的场子,还跟贝勒打了一架。您要是觉得不方便动手,我去帮您搞定,不过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瘪三,用不着您老亲自动手,也不劳几位前辈费心,只要一句话,两天内我保管让那小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哟,峰大傻还学会用成语了?你给说说什么叫‘无影无踪’?”
说话的是个年轻公子哥,不过三十不到的模样,身段修长,容貌俊美,眉目中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英气。他穿了件白衬衫,懒懒的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在这一群老头子中间扎眼得很。
被人打趣的汉子涨红着脸,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继续说道:“我不过是想着给四爷和九爷分忧。”
年轻人毫不掩饰的嗤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哪里都有江湖,哪个层次都有江湖。
不为刀俎,便为鱼肉。
面白有髯的胖子笑道:“是啊,不过都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嘛,今天既然已经聚到一起了,不妨商定个结果出来,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四爷,九爷,你们既是前辈也是当事人,就没有什么要给大伙儿说道说道的?”
黄九爷从进来后就一直沉默着,也没有跟人窃窃私语过,甚至不曾跟任何人有过哪怕眼神上的交流,听到胖子的话后脸色阴晴不定,可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四爷则直接充耳不闻,悠悠的喝着茶,打定主意将闭口禅修到底。
胖子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打量着黄九爷,见到如此情境,眼中一抹凌厉一闪而过,很快又换上了那和和气气的笑脸。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氛,平时脾气急躁火爆的九爷今天安静的太不正常。
齐康不说话,四爷不说话,九爷也不说话。
齐康是只壮年虎,四爷是只年老狐,如果说这两个人的不说话,情理上还说得过去的话,那么九爷意外的沉默就让很多老家伙心思百转了,于是有些思络缜密的老东西就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齐康缓缓睁开眼,如朝会上的君王一般,轻轻环视着黄紫公卿,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一点而过,却让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心神皆是一颤。大家似乎这才意识到一件事,就是那个独自高坐的男人是这二十年来上海滩心智、手腕、权势最为彪炳的男人,他屁股下的那个座椅是上海滩他们所处的这一座江湖中最高的位置。无论他们想不想承认,现在上海滩的这座江湖,是由这个男人说了算。
面白有髯的胖子再也装不出那副伪善的嘴脸,狠狠的咬着牙。
眉目俊朗的年轻公子哥虽有不愿,冷哼一声,但还是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稍稍坐直了身子。
而那个一脸横肉的汉子早已因莫名的惧怕而低下了头。
齐康没有急于说话,像是要给这些前辈们一个反思自己的机会。
空气中的沉默似乎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重量,压在屋子里每一个人的身上,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齐康望向那个最先开口的胖子,平静道:“葛叔,如果我掌握的消息没有错的话,你的地盘里应该只有一个可有可无的高中,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的影响有多大,还是说你在为谁抱不平?”
胖子尴尬的笑了笑。
齐康转向那位说话的老者,语气变得稍稍恭敬了一些,“于老爷子,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两个女学生在你的地盘上失踪了,虽然一天后便找到了,可好像跟失踪之前已经不太一样了。好多方面的人都在调查此事,也有人找到了我这里,我先压下了,也让人马虎的打听了一下,据说是因为得罪了学校里的什么人,不知道这件事跟您有没有关系?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是:学校里的学生动不得。我希望最后出来的结果跟老爷子您没什么干系。”
老人不言语,齐康也就没有再咄咄逼人。
“蒋堂主。”齐康轻声叫道。
之前说话声如洪钟言语信誓旦旦一脸横肉的汉子听到齐康叫他,慌张的抬起头,尴尬笑道:“康爷,叫我蒋峰就行。”
齐康继续说道:“你的地盘在奉贤和金山一片,那里的确有几座大学城,可我怎么听人说你地盘上的那几座大学城并不在你的手里,不知道是你送人了还是不屑于跟一群学生一般计较所以另请别人代管了?既然如此,这件事对你就没什么影响才对,怎么看着你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名叫蒋峰的堂主下意识的看了眼被齐康称呼为“葛叔”的胖子,后者直接瞥过脑袋,与其划清了界线。
突然一个声音不急不慢的传来,听上去来自一个年岁足够大的老人,语速很慢,声音也不大,甚至有点因为年迈的原因而变得沙哑,可声音依然非常清楚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想不想管,谁去管,或者说管不管得了,都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退一万步来说,就是管的一塌糊涂了,烂摊子也该由我们自己人去收拾,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更别说是一个毛孩子,这要是传了出去,丢的可是在座几位的老脸啊!”
虽然已经知道是谁了,但齐康还是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十三个堂主中资历仅在四爷之下的徐顺卿徐老坐在最边缘的位置,笑意盈盈,哪怕迎着齐康的目光,面色依旧古井不波。
良久后齐康歪了歪脑袋,像是轻轻叹了口气,这才说道:“既然徐老开了口,那么我们就按照祖宗的规矩来,无论结果如何,谁都不可再有异议。”
齐康顿了顿,笑道:“那么,各位堂主,同意此事的,麻烦尝一尝我为各位准备的乌龙。若是不同意也就算了,相信大家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能喝到好茶的。”
有些人本就已经在喝茶了,听到此话后一时间不知道该放还是该拿,面面相觑。“葛叔”感觉到四爷和九爷的视线在人群中穿梭而过。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四周,当意识到大势已去的时候,便洒脱的拿起了面前那杯早就凉掉了的极品乌龙。
好一杯乌龙啊!
待水落石出后齐康望向最远处的那位老人,笑问道:“徐老,可还好?”
徐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哈哈笑道:“好茶。”
……………………
屋子里只剩下了齐康和四爷,四爷已不再是那副温纯笑脸,肃然而坐。
齐康站在窗前,面朝窗外,背手而立。
窗外车水马龙,上海,从来都不是个缺故事的地方。
“老爷子让我问您,贝勒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置?”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齐康转过来望着四爷,突然笑道:“这可不像是四爷您该说的话。”
四爷勃然而怒,压着语气说道:“我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指指点点,不要以为做了总堂主就能在老夫面前如何了。”
齐康也没有耍家主的派头,继续笑道:“这是当然。只不过我想知道,您确定就这么算了?贝勒可是你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后辈,不觉得可惜?”
四爷冷笑一声,“今天的事是你来求的我,黄老九也是因为欠了我老头子的人情今天才答应如此。怎么听起来倒像是我有求于你?”
齐康只是笑笑,不置可否,“我这么做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可没说过要帮那个年轻人什么,也从没打算这么去做。可我很想知道,真到了那一天,四爷您是站到哪一边呢?”
四爷没有回答,反而厉声问道:“齐康,我问你,当年封锁这个年轻人的消息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老爷子的意思?”
齐康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笑着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四爷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齐康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默默道:“大好的河山,容得谁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