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娘娘,可记得滁州啊。”
茅大娘的一句话,把赵丽妃定在原地,这句话像一只大手狠狠揭开她的疮疤,血淋淋的,想按都按不住。
原来,什么也未曾改变,她风风光光走了几十年,一下就能被打回原形,她争得过命,争不过出身。她似乎从周围那些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的婢女内心挖出嘲弄的笑意,她们看着她在这里被狠狠打了一次脸。
“你是?师妹?”赵丽妃仔细从茅大娘的脸上辨认着,这是一张憔悴的脸,一个被生活折磨压榨的老女人的脸,可是现在过度兴奋的眼波流传中刹那芳华重现,依稀有当年的影子,她认出来了,脱口而出。
“师姐,您还记得我们!”茅大娘膝行半步,到了赵丽妃的面前,仰头叹道:“瞧瞧您保养的,这跟二十几岁没什么区别,真是美啊。”茅大娘不忘了奉承,见赵丽妃的脸上阴晴不定,又搜了些话来套近乎,“前段时间还听太子说,把滁州的花街改名,叫黄花街,真是又体面又气派,我们这里出身的人,也跟着沾光不是……”
赵丽妃只觉得血气上涌,已经听不清茅大娘在说什么了。原来太子还是在乎的,改街名就能把自己洗白了?再洗他也是乐伎的儿子。他心虚什么?他早晚就能当皇上的人,他是天下最贵重的命,可是自己又心虚什么?赵丽妃只觉得头重脚轻,站立不稳,她伸出手,旁边的宫女早就看出她脸色不对,上前扶住。
“我且回宫了,以后再说话吧。”赵丽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就匆匆走了。
“阿娘你多事,陈年谷子万年糠提这些做什么。“绿凝不由得嗔怪两句,看不出赵丽妃是喜是怒,心里很是不安。
“你是不知道,这个婉如,当年还对你阿耶有意思呢,眉来眼去的……”茅大娘突然冷静下来,心里有些虚,急忙打圆场,可是说两句又觉得不像话。听她直呼赵丽妃的名字,婢女们面面相觑。
“越发不像样了!她,咳,母妃的闺名也是随便挂在嘴边的?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不叫别过来了!”绿凝动了气,就觉得胸中一闷,婢女忙把铜盆端过来,她俯身上去干呕了几声。茅大娘担心,没马上离开,远远看着。
“让你去就去吧!”绿凝抬头看着她,又是生气,一抬手把铜盆掀翻在地,咣啷啷滚出好远。茅大娘一溜烟出了院子,只觉得脸上被打了几耳光般火烧火燎的。进院看二哥和阿耶坐在石桌边拿着几张曲谱谈笑风生,气就撒出来,踢翻了一个竹马扎,把曲谱胡乱掀了,这才怒气冲冲坐到一边。
“这是怎么了?好大的脾气。”阿耶试探着问道。
“我算是知道,攀上高枝做凤凰,就不管自己是不是老母鸡下的蛋了!她绿凝就是当了皇后!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茅大娘说着腾地起身,双手叉腰,向着绿凝院子的方向狠狠唾了一口。
“你呀,别去添乱了,就在这后院享享清福不好吗?不缺吃不缺穿的,还作个啥子?”阿耶叹口气,帮着二哥收曲谱。
从那日,茅大娘赌上气,真的不过前院去了。绿凝的性子也倔,也不派人叫她,娘俩个竟是僵持起来。
二哥不放心,私下里找婢女去打听绿凝的情况。如今的二哥,跟名燥一时的漠阳楼茅六又是不同,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废了,结了疤不想见人,就用块黑布斜斜蒙住。不想本来儒雅秀气的一张脸,突然就多了几分冷咧和神秘,只要他从屋里走出来,路过的婢女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茅六郎在别院的知名度高过乐伎绿凝。
二哥带回的消息不太好,自从那日赵丽妃来过,太子李瑛再没露过面。茅大娘听罢有些沉不住气,可又不敢主动贴上去,趁着傍晚人杂,到绿凝的院外张望。
忽见外院走进来一队人,似宫装打扮,领头的是个管事大娘,后面有个宫女手里托着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玉盅,不知里面放着什么。
茅大娘抻得脖子都长了,也没等那些人出来,好容易逮到一个婢女,原来是宫中给绿凝送补品的。茅大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太子那里没什么变化,而且在宫里也挂了一号,这就没事了,她受点委屈算什么。茅大娘回去特别加了两个菜,拉着阿耶对饮两杯。
“你这一天天的……”阿耶欲言又止,这娘俩个生气,害得茅大娘几天没给他好脸色,今天突然又热络起来,他不习惯,也不敢问,只能闷头喝酒。
茅大娘年轻时的酒量了得,现在年龄大了,身子也比原来弱,喝了几杯就觉得头晕,摸回榻上向上一倒,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听前面有人叫,说绿凝生了。茅大娘心里一惊,这么快就生了,不知是男是女。她急忙扭身下地,却惊骸地发现,自己也挺起个大肚子。这是怎么回事?茅大娘慌忙叫阿耶过来看。
“别乱动,快生了,快生了,这是小九儿。”阿耶说着过来扶茅大娘。茅大娘突然就疑惑了,小九儿?不是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要生小九儿?这孩子是不能生下来的,可一阵钻心的痛袭来,她叫出声……
凄厉的叫声划破黑夜。
茅大娘忽地坐榻上坐起身,阿耶也被惊醒了,二人在漆黑的夜中惶恐不安。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茅大娘颤抖着声音问道。
“好像……”
没等阿耶说完,一声惨叫又传过来。
“是绿凝!”茅大娘鞋都不及穿就冲出屋去。
绿凝的屋子灯火通明,院子里站着平素服侍的几个婢女,都神情紧张,死死盯着屋里。绿凝凄惨的叫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茅大娘不由分说闯进屋去,进屋她就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