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念奴和宠姐已经猜到乐儿是安排下的内奸,也知她出卖了小九,后来听闻她为了救小九儿被重罚,还是念奴央求郑国夫人才保她一条命下来,随后就不知所终了。
乐儿心直口快,不等念奴问,就倒豆子一般把她的情况说了出来。原来乐儿是阿端选上来的,伺候郑国夫人进长安,需要有力气的婢女,乐儿虽然长得丑,可是说话滑稽,力气又大,很讨阿端和郑国夫人的喜爱。
阿端见到念奴十分亲切,拉她到身边坐下,这才笑道:“这边忙着老夫人的事,都把你给忽略了。”
念奴轻声说:“姐姐辛苦,念奴知道的,瞧着都瘦了呢。”
阿端摸了摸面颊说:“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唉,不止是瘦了,是老了许多,你看这摺子,都能捏扇面了。”
念奴心疼地拉过阿端的手,抚摸着,她知阿端的心事,只是帮不上忙。阿端见她这样倒笑了,说:“你苦着脸做什么?马上要进宫了,大好的前程呢。”
念奴微一微笑说:“我有什么前程,其实对我来说,能唱歌就好了,别的到是不在意。”
阿端叹口气说:“你这话要对别人讲,只说你是矫情,我却知你是认真的。可是身不由已,你生得这样的相貌,又有这般嗓子,是上天不肯埋没你,好好经营吧,也要对得起自己不是。”
二人正说着,忽听外面院子里有些乱,阿端把眉头一拧,挑帘走出去,斥道:“没规矩,老夫人睡着呢。”
“阿端娘子,是圣驾,要接圣驾了!”管事大娘忙不迭回话。阿端一听也慌了神,念奴怕给她添乱,招呼都没打就带着小软从侧门溜出去了。
李隆基只坐了坐就走了,可是动静不小,很快就陆续有人上门探病,男宾客在外面武信接待,女眷就由武信娘子陪同,闹了两天,郑国夫人只嚷着太吵,要回老家。武信灵机一动想出个办法,在前面摆出流水席,来人只管吃喝看歌舞,不用去后面问安了,这样一来两全齐美。
武信的宅子很大,前面的庭院空着一大片,只为了饮宴用的。这时已入秋,天转微凉,他让人在院中支起巨大的围幕,整匹彩锦从天垂下。灯光一晃,像洒下点点星光,华美异常。
男宾客都在庭院中,女宾客留在花厅,隔着纱幕看歌舞。武信娘子记得武贵妃的嘱咐,每天把念奴带在身边。念奴对这些应酬并无兴趣,听引她的是歌舞,各地风格不同,她边听边学边记曲谱,自得其乐。
这日入夜,先是下了一场小雨,天气微凉,女眷来得少,可是武信娘子不得不陪。她见念奴只穿着一件天青蓝半臂配同色齐胸襦裙,怕她着了凉,就笑道:“小娘子先回房歇息吧,今儿个也没什么可瞧的呢。”
没等念奴回话,外面突然一阵琵琶响起,声音清脆悦耳像泉水叮咚撞在石壁上一般。武信娘子和念奴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认真听起来。这弹奏的果然是高手,一曲下来,庭中鸦雀无声,半晌才有人回过味叫起好来,登时掌声雷动。
“这是什么人?”武信娘子心急,叫过婢女。婢女刚要出去打听,外面已经迭声叫起来:“韦郎!韦郎!”
“原来是他,促狭鬼。”武信娘子说着,脸上竟然红霞一飞,“他最近升了金吾大将军呢,圣眷正隆。”武信娘子向念奴解释道。
念奴已经猜到了,这个韦郎就是当日抽签时轻薄她的那个韦青,她从来就讨厌这种油腔滑调的贵公子,虽然不得不承认他有才气在身,还是掐半边眼睛也瞧不上。听着武信娘子说,念奴只能勉强应一下。
接下来韦青又唱了一只曲,却是陌生的曲牌,念奴仔细听他唱道:平生不肯一醉,恐疏狂断送佳人泪。咂遍琼浆,不抵旧梦三更,原是年华正好。藕花深处荷做杯,醉也不是醉,泪也不是泪。无酒也做踉跄步,醒时亦似糊涂,半梦半醒半世过,恍若经年,人已千里外。
念奴听着,人已经痴了。武信娘子兴奋得手舞足蹈,竟自掀帘出去,要给韦青满酒。念奴不想看他们胡闹,径自离席。
她虽然在武信府住了一段时间,可是院子太大,平时只在后面的院落活动,夜里一转,竟然迷了路,可巧身边又没跟人。转了一会儿,她有些累了,就站在花枝下,凝神望了会儿月亮,突然就想起刚听的那几句词:藕花深处荷做杯,醉也不是醉,泪也不是泪。
再看旁边的荷花池里,月光下碧绿的荷叶上顶着大颗的露珠,越凝越多,忽地一翻,掉下池水中,很快又沉寂了。
念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雾蒙上来,心里怪怪的。
“小娘子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要选在这里吧。”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念奴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穿着白圆领长袍的韦青,夜幕中整个人似乎都罩着一层仙气。
念奴知道他说话没轻重,不想讨没趣,转身想走。
“这位小娘子,有心事且与我说来听听,也许能排解一二呢?你看这月色正好,无酒无欢,怎……”韦青显然有些喝多了,信口开河说起来没完,念奴冷冷地打断他。
“韦大将军,请自重。”
“哟,还认识我的,怎地是旧欢?”韦青有些吃惊,向前一步朝念奴的脸上细看。念奴走的是通向荷花池的小径,只一人宽窄,韦青欺过来,她竟是无处可躲。闻着他满口的酒味,不由得恼上来,正色道“你这人,休要轻薄了,满嘴胡言乱语,且说给喜欢听的人去吧。”
那边韦青却看着她呆住了,用手敲了一下头,又指向她,半晌才说:“是你,抽签的小娘子,原来是武大人家的。”
念奴见他认出来了,索性把衣裙一整,大大方方就往前走,韦青被逼退几步,又停下来横住。
“小娘子,两次相见,也算是缘分,就留下姓名可好?”
“谁与你有缘?”念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韦青嬉皮笑脸向前一步,念奴可真是忍无可忍了,要侧身让出来,用力一推,韦青身体踉跄一下,脚下一滑,跌向荷花池。
念奴这下可吓住了,也不知逃走,见韦青在池水中扑腾两下,也不喊人,竟自往下沉去。念奴慌忙往前凑,也顾不上裙子,拢在一起就往池中探去。韦青已经沉入水中,不见人影了,念奴想呼救,四下看看空无一人,她把心一横,迈进池中想向前游几步,不想池水很浅,只没到腰,就沉不下去了,只是湿泥把着两条腿,吸住不放,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