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的童年到少年正是宫中最为动荡的时期,更朝换代快得让人应接不暇,甚至铜钱还没铸造出来,已经废弃不用了。宫中的频繁政权更迭,使得宫人的流动性很大。安安作为一个小宫女,差不多在每个宫中都呆过一段时间,这让她混了一个脸熟。
刚刚长成的安安,看上去有点丑丑的,新换的牙相对瘦小的脸大的突兀。每天跑腿,做杂务,风吹日晒的,人看上黑茬茬的少些精致,只一点好处,满头的乌发黑亮,绿鸦鸦的,任谁看了都多瞧两眼。
她一共服伺过两个妃子三个公主,死的死,撵的撵,嫁的嫁,后来东宫重开需要人手,她就被派了过来。
到了十三岁,安安的个子就已经窜得很高,胳膊腿儿细得惊人,脖子细长,顶着被头发盘缠得重重叠叠的大头,越发显得滑稽。她跟着宫人学过一段时间歌舞,歌喉平平,就专攻舞蹈,这方面倒是有点天分,只是后来不了了之了。
到了东宫实在闲得无聊,安安就找没人的地方下腰劈腿,把身板练得越来越柔软,自知无用武之力,聊解寂寞罢了。
就是这一年,她遇到了太子阿瞒。阿瞒每日入宫,多半是在皇上那边讨论国事,过来住的时候并不多。安安像每个深宫女子一样,开始了无尽的等待,她等待着宜春殿的门被推开。
殿门外的阿瞒,永远都是光彩夺人的,只是殿门重重关上的一刹那,脸上马上写满疲惫,仿佛一时也不能再耽搁,必须倒在床上去。
这床铺是安安准备下的,精织细夏布裹着的天蚕丝,轻柔如羽,又暖和又贴身,比起离开身体就变得冰冷的绫罗更有人情味。更重要的是那股子淡淡的香,让阿瞒如痴如醉。最近豆卢氏送来的香囊味道越来越淡,宫中繁花似锦,到处都是香味,小小香囊混迹其中,阿瞒已经找不到原来熟悉的味道,只有在安安怀里,让他重拾旧梦,能睡个安稳觉。
安安却不懂这是为什么,太子明明喜欢睡在她的身边,却不肯碰她。经过最初的苦恼,她很快就释然了,与其永不沐君恩,能在太子身边睡过几夜,也是好的。她更加从容坦荡。那些说闲话的,见她这样倒有些怯了,只是静观其变。
豆卢氏进宫的次数也频繁了,虽然她已经出宫,没有了宫中的实位,可毕竟做过皇上的贵妃,又是太子的养母,宫中的人没有敢怠慢的。只是众人都不明白,心性一向淡泊如水的豆卢氏何以开始在宫中走动了。
这日豆卢氏早早就进到宫中,中午陪郑妃吃了午饭,郑妃有午睡的习惯,她就告辞出来,却不急着出宫,扶着婢女向东宫而来。阿瞒长大了,又是公务繁忙,已经不能像小时候跟她无话不谈。从太子身边的人口中,她依稀听说有个叫安安的女子。
中午时分太阳毒辣辣的,四周除了蝉鸣不闻人声。豆卢氏走得也有些累了,前面就是东宫了,里面引了一条水渠出来,中间积出个池塘来。婢女在石栏上铺了绢帕,扶她坐下。她欠着身子向池中看,水中的鱼儿照见人影,一惊就散了。豆卢氏正看着出神,听到不远处有女孩说话。
豆卢氏远远看去,并不真切,像是两个宫女在争什么,有一个恼了,不知放了什么狠话,反身就往池塘边跑,另一个不依不饶追过来。那边为了好看,修了一座小木桥,只一尺多宽窄,水面本身也不宽,所以桥很短,大些步子的话四五步就过了。
前面的宫女几步窜过来,后面的宫女刚上桥就摇晃了一下,再往前桥就塌下来,她扑嗵掉进水里。水塘并不深,只是那宫女穿着长裙,又兼之惊吓,竟然手脚乱蹬沉下去。前面的宫女自知惹祸了,呆看了一会,也不呼救,径自跑掉了。
豆卢氏和身边的婢女,都是宫中久经世故的,并不想惹事上身,也都不说话,默契地起身就走,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惹祸跑回东宫的宫女,正是安安。落水的是给太子侍过寝的简儿,仗着和太子有过一夜之欢,她处处欺凌安安。安安本是忍气吞声,这些天太子出巡没有进宫,安安被冷落了,简儿正好骑到她的头上。
安安一向隐忍,可她毕竟血管里流动的是武氏的血液,几个回合下来,她突然就厌倦了,她要单方面结束这场战争。桥是她做过手脚的,那一夜之欢没能让简儿怀上龙种,却让她成了一个少妇,瞬间就丰盈起来。安安身轻如燕,她算准桥的承重,在桥下面抽了几块板子。
那日她把木板弄好,就找简儿来到小树林,故意用话激怒她,然后转身往桥上跑。简儿果然中计追过来,桥身不堪负重,把她掉入水中。简儿不会水,就这么淹死了,其实安安设计时,未尝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真发生了,依然是惴惴不安。
淹死一个小宫女,并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过去了,安安心里稍稍平复,也不再去想,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主动出击,成功的如此轻松,让她心里充满了挑战的勇气。然后这些对她的生活并没有改观,太子依然没有宠幸她,他每夜来“睡”她,就是这样,再没有别的了。
就在这时,豆卢氏找上来。面对面时,豆卢氏仔细打量了安安,眼前的小女子还是童贞未谙人事的样子,看来传闻没有错,她还是处子之身。
安安自然知道豆卢氏是谁,不过是第一次离这么近。豆卢氏已经四十开外,长相只能算做中上等,加之打扮朴实,跟民间的妇人没有太多区别,眉眼间也不比宫中贵妇的傲慢和骄纵,只是安安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怕。
两个人缄默半天,豆卢氏才屏退众人,回身拿出一个布包,重重叠叠打开,却是一块满是泥土的旧木板。安安只撇了一眼就像被雷劈了一般,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