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朵知道,花奴一定会来。
苏朵已经十八岁了,在民间,这个年龄的女子应该是几个孩子的娘,可她依然是处子之身。
从她记事走,换的主人就不下六个,这些人不是不好色,对着苏朵这朵含苞待放的花无不垂涎三尺,可是他们舍不得去摘,苏朵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他们舍不得留给自己,要去卖个最好的价格。这个价格只有皇帝才出得起,苏朵是能换取一世荣华富贵的,只贪念一席之欢,代价太过高昂。
虽是如此,苏朵却什么都懂,尤其是男人的心。她的生命中,学习是最重要的事,她要学的不止是舞艺和歌艺,还有一门课程就是揣摩男人的心。
苏朵天性凉薄。教她唱曲儿的师傅姓杜,精瘦的一个男人,面皮和眼皮都松松的,眼睛总是待睁不睁的样子。苏朵见识过他在别人处的严厉,独独在她这里硬气不起来,急上来就用干枯黄瘦如鸡爪子般的手指在乐谱上敲,牙间丝丝透着冷气,哼哼呀呀地说:“这里,要婉约,要动情,小女子等情郎的心境。”
苏朵动情地唱了,杜师傅不满意,苏朵的歌声像仙乐,清亮高亢,干净得不染一丝凡尘,唯独没有人间的情在里面。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苏朵紫色的眸子流转间,听曲的人已然醉了,她的好不在歌喉,在眉眼间,淡淡的,冷冷的,像个玉人儿般让人爱又亲近不得,总带着些隔膜。
杜师傅管着几个乐坊班子,一个月过来苏朵这边几次,都是当天来去。有次赶上大雨,隔了路程,就留宿下来。苏朵的养娘十分殷勤,捡时下的新鲜果蔬做上几个菜,又烫好酒。三人对座,吃上几口饭菜,苏朵就退去后面休息,只有杜师傅和养娘对坐。
入夜时,苏朵一觉醒来,突然听到花厅有歌声,是男人的腔调,百啭回肠,诉不尽的相思苦楚,苏朵这般没心肝儿的人都听呆了。她摸索着也没点灯,就捱到花厅外。不知何时,养娘已经到了杜师傅的怀里,杜师傅还是那张老脸,不知为什么看着年轻精神了许多,神韵在眉眼间飞。苏朵一惊,就想,这就是情吧。
苏朵到了十六岁,众人防她防得更紧了。府上有个歌伎和乐工私奔了,双双被捉回来,吊在院子里的大树上,等着发落。大人命养娘把苏朵也请过去,苏朵推说暑气重,头疼,养娘竟不听她分辩,就一阵风似的把她撮到前院。
她们来得晚了,刑罚已经开始,两个人正随着绳子缓缓下坠,下面是两只编得细密的竹篓,口仅容一人,下面却很大,里面传出沙沙的声音,苏朵见到一只黑红色的小蝎子从竹蒌口探出来,旁边有人用竹竿又挑它回去,她突然就懂了,那竹篓里发出声音的是千百只蝎子。
歌伎的脸色苍白,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乐工多挺了一小会儿,也惨叫出声。苏朵抬起头只觉得天空亮得不成样子,一片耀眼的白,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次苏朵病了半个月,大人后悔不迭,玩意儿补品衣服首饰,川流不息的送进来,苏朵只是病秧秧躺在床上,看都懒得看一眼。
其实大人恐吓她是多余的,她还没对哪个男人动过心。觊觎她的人不少,她只记得两个,一个是书吏的儿子,不知道怎么就撞见她,然后就害了相思病,天天风筝般挂在院墙外的大树上,只为了看苏朵一眼,后来听说连带他爹都被撤官发配了。苏朵只看过他一次,白白的没经过风霜的脸,眼睛很亮,再就没什么了。
大人的五公子结局更惨一些,他是病死的,苏朵不愿意把这糊涂账算在自己身上,可府里人都不饶她,暗地里津津有味的传,五公子死时还叫着她的名字。
府里的乐坊人才出众的不少,苏朵见的男人多了,高大帅气的,精壮威猛的,清秀书生气的,对她并没有什么分别。现在,她只是一直在想,花奴到底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呢,一定是有,可是她没找出来。
苏朵胡思乱想中,突然抬眼对上了花奴的目光。她知道他会来,乍见他还是心里暗喜,眼中许是带了出来,花奴也喜上眉梢,笑得眼都弯了。
两个人竟然都开不了口,只是呆呆望对方一眼,又收回目光,忍不住又看。最后花奴撑不住了,说道:“我们这是要看到天黑吧?”
“谁看你,有什么好看的。”苏朵笑了。
“那你还看什么,又看。”花奴也笑。
远远有人声,近了些又远了,应该是转了一个弯过去。苏朵的些不安,此时此景让人见了,不成样子,倒像是私相约会。
“你在这府里到是随意,怎么后宅也由着你来?”苏朵问道。
“王爷宠爱花奴,特许园中行走,你这是妒嫉?”花奴顿了一下说道。
“这有什么好妒嫉的,我未必就不如你的,只是现在……”苏朵道。
“怎么说了一半,我也正想问你,你是新买来的乐伎还是……”花奴似乎有些烦恼了,皱了眉问不下去。
“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客,只是现在脱不得身了。”苏朵突然有些倦了,这样一来一去的聊得没有了味道,只想脱身。原来她也是被囚禁得无聊了,才生出事来撩拔花奴,见他没有一点悬念就上了钩,她反倒无趣了。
苏朵突然冷了脸,扭身往屋里走,花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待要再问,她已经关上门,随后连窗都下了。花奴心里凉了一下,就闷头走了。苏朵站在窗里,透过缝隙看到花奴的背影,突然觉得很是怜爱,想叫住,终是没敢。
就到这里罢,不能再玩了,输不起。苏朵对自己说。那一夜苏朵还是睡得不安稳,她隐隐听到鼓声,一阵急似一阵,又似乎没有。好容易撑到天亮,才迷糊睡了一会。
侍女服伺她梳洗,她随口说了一句,“昨天睡得不好,总听得有人打鼓似的。”
小玉答道:“确是有人打鼓,打了一夜。”苏朵就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