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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瑛坐在书桌前,见周念迟迟不语,心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只觉得身上发冷。
半晌,周念才道:“那个叫莲姐的丫头……实在是自寻死路!她既死了,做再多的事也无法弥补,如今咱们要做的,是为活着的人考量。现下并不是把事情说出来的好时机,你先别声张,待我跟攸哥儿商量过后,再作决定。”
春瑛低下头,没吭声。周念怔了怔,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敞哥儿……李敞正要跟梁家三小姐定亲,要是在这个当头上,闹出点事儿来,他固然是要倒霉,侯府的名声也要大受打击的。他到底还是侯爷的亲骨肉,不论是侯爷,还是老太太、太太,都不会弃他于不顾,若是为了粉饰太平,把莲姐的事儿抹了,人岂不是白死了么?且等亲事定下来,外头的人也不再注意李敞了,才慢慢将他的罪行告知侯爷,侯爷定会重重罚他!这样一来,既叫他受了教训,也不会惊动外人,岂不更好?”
春瑛只觉得有一股气堵在胸口,闷得她难受得不行。理智上,她明白周念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感情上,却有些不能接受,因此一直沉默着。
周念看着她,心情也很不好受:“或许我这话有些过分了,但此时把事情闹将开来,对你并没有好处。侯爷断不会容忍侯府名声受累的,兴许……为了将事情压下去,会将你和那个叫曼如的丫头一起送到庄上去避些日子。你不是说,想要多求赏钱,多存些银子,好等日后赎身出去做小生意么?可若是侯爷厌了你,日后我又如何把你一家人要过来呢?”
春瑛被他一言提醒,是呀,她.还有一家人要顾呢,不能冲动,可是……她轻声问:“那莲姐那边怎么办?她就这样白白死了?!”
周念垂下眼睑:“且看李敞怎么善.后吧,他一时气愤杀了人,事后总要遮掩的。我看多半会说那莲姐是不慎脚滑摔下假山来的,若没有其他人看见,事情也大概就是这样了。你且把真相瞒下来,有你和那个曼如作证,将来总有叫李敞赎罪的一天!那莲姐的家人……我会跟攸哥儿打声招呼,让他吩咐管事多赔些银子便是了。”他抬眼再望了望春瑛:“现下真不是好时机,你便忍一忍吧。”
春瑛咬咬唇,哑声道:“念……念少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我也知道刚才自己是冲动了。我应该发出点声响来,把二少爷吓走,不让他动手杀人……或者直接一声不吭,当作没看见……即便是现在,也该听你的话,把这件事忘了,若三少爷一辈子不说出去,我就一辈子也不告诉别人。就象曼如那样……冷漠地看待别人的死亡,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这样做才叫聪明!”
周念眼中带着一丝讶意,直望着她:“春儿……”
“可是……这种聪明不会叫人心寒吗?!”春瑛感到了一股.冲动,不可抑制地想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二少爷杀人了,为了掩盖他的丑事!可是为了侯府的名声,不能揭穿他!莲姐是自己犯傻,自己找死!所以,她死了就死了,只要多给她家里人一点银子,就算对得起她了。我知道侯府目前在跟别人斗,二少爷的作用很大,所以不能动他,为了个愚蠢的小丫头,就更不值得了,所以就算要罚他,也要等到以后需要打击他的时候!念少爷,你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周念哑然,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那是人命啊……”春瑛颤声道,“人死了就活不过来了!莲.姐是个小丫头,她还很傻,可她……还是一条人命啊!一条人命,是几两银子就能弥补的吗?!”
周念忽然觉得冷汗淋漓:“春儿……”
“侯爷知道了,又会怎么罚二少爷呢?”春瑛神色有.些恍然,“骂一顿?还是打几板子?或者跪上一两个时辰?!最重不过就是让他出府自立门户吧?可他仍然还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一点苦头都不会吃的……也许他会很生气,因为说到底,他受罚并不是因为杀了人,而是碍了别人的眼吧?”
周念脸色苍白.地伸手撑住书桌,忽然醒悟到,自己刚才提出的建议意味着什么。
“我在说什么傻话……”春瑛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微笑来,“二少爷可是主子,我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资格跟他作对?念少爷说的话,我会一一记住的。放心……我并不是傻瓜,现在嚷嚷得众人皆知,莲姐也活不过来了,我还要顾着自己和家人呢……其实,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象曼如一样,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别人的生死……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她苦笑着低下头,口中喃喃:“只是不知道……有一天,如果我也遭到了这种事……别人是不是也会冷淡地走过,就当没有看见……”
周念忽地直起身:“春儿……你……一看到攸哥儿,就让他来一趟,如果可以,让他把侯爷请来。”
春瑛抬眼看他:“请侯爷来做什么?你要现在告诉他吗?可你不是说现在不是好时机?”
周念张张嘴,叹道:“总要为那丫头做点什么……我不会把你说出来的,只说是三清远远看到了,你回去后,也别泄口风,别叫李敞起疑心。”
春瑛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施礼告退了,出了门,才发觉自己忘了把包袱放下。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还无比用心地为周念缝制中衣,现在却只觉得讽刺。他其实……也是一位世家公子,就算暂时落魄了,也没真把一个小丫头当回事吧?她怎么能因为他对她亲切和气,就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同呢?她其实跟莲姐是一样的,不过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眼中的一只蝼蚁。
她将包袱塞给了三清,只说是给他们主仆新做的衣裳,便匆匆走了。一路上,她都在自我反省,以后再不能对那些具有“主人”身份的少爷们随便说话了,她应该认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才对。要想脱籍,要想出府,要想过好日子,那都是虚的,关键是要安全地活下来。
春瑛闷闷地望了望远处的假山群,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大概是莲姐的尸体被人发现了吧?她怔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咬牙忍住走过去的冲动,继续朝大门的方向走。
来到园门处,门房里已有一堆婆子在议论“二少爷的丫头在假山上失脚摔下来”的新闻了,有人似乎去看过现场,还绘声绘色地说起尸体有多可怕,流了多少血,说得有板有眼的,引得周围众人一片惊叹。倒是有一个婆子没有加入她们,反而站在门边,与门外的一个男子低声说话。那男子颇为陌生,右脸上长着一块铜钱大小的黑斑,贼眉鼠眼的,两眼滴溜溜地看着出入的人。
春瑛低头走过去时,被他叫住:“你是……哪里的丫头?”
春瑛皱皱眉:“你又是谁?这里可是内宅!”她不喜欢这个人,一看就觉得他不是好东西。
那男人不屑地嗤笑,倒是他身边的婆子替春瑛回答了:“这是浣花轩的春瑛,常到园子里来的。”然后她又扭头问春瑛:“你几时进来的?我怎么没看见?”这话一出,那男人便盯着春瑛瞧。
春瑛退开两步,淡淡地道:“我进来时,也没瞧见妈妈,妈妈几时来的?”那婆子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兴许是刚才我去方便时……”想到自己偷懒去了陈家,她便忍不住心虚地瞥了那男人一眼,朝春瑛胡乱挥挥手:“去吧去吧,死人有什么好瞧的?一个两个都去凑热闹!”
春瑛也不去纠正她的误会,径自出了门,谁知没走几步,便发现曼如站在前方的树后,脸色苍白地往这边瞧,她略一犹豫,索性移开了视线,直接越过曼如回浣花轩。曼如的脚步声匆匆跟上来,带着几分急切地问:“春儿,你方才有没有瞧见那个脸上长了颗大黑痣的男人?别人说那人是二少爷手下的潘老六,他……”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春瑛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曼如怔了怔,看着春瑛远去,心里却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刚才看得分明,那男人……那男人手里拿的是……
半个时辰后,那个脸上长了大黑痣的男人走进了映月堂的外书房,侯府二少爷李敞正坐在书桌后,两眼盯着一本《四书章句集注》,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一见男人进门,忙把书丢开,迎了上去,正想问话,忽然想起周围可能有人听见,忙关上门窗,才冲到那男人身边问:“如何?!“
“我潘老六出马,二少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潘老六谄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小块布片,“这是从那丫头手心里拽下来的,想必是挣扎间扯破了二少爷的衣裳。二少爷可记得要把那身衣裳拿出府去烧了,不然叫人看见可不好。”
李敞接过布片,狠得咬牙切齿,幸好他聪明,知道派人去善后,不然叫人发现,他可就遭殃了。莲姐那个死丫头,死了也不叫他安生!
潘老六又道:“我还一路查看过,把二少爷留的脚印都擦掉了。二少爷进园时,在门房当差的就是我婆娘,我已经交待过她,不许告诉别人,所以二少爷就放心吧!”
李敞微微松口气,但听到潘老六冒出一句“只是……”,他又再提心吊胆:“只是什么?!”
“只是在莲姐的尸首左近,我捡到了一样东西。”潘老六从袖里掏出一个粉紫珠花,摊在手心上,“兴许是先前哪个丫头不慎掉在那里的,今儿有风,珠花上头却没什么尘土,怕是刚掉落不久,我担心二少爷动手时,还有别的丫头在。二少爷还是请一两位信得过的大姐暗中查访,看这是哪个丫头的东西,又是几时掉的,才能万无一失。”
李敞接过珠花,眯了眯眼:“这种粗糙的玩意儿,又不值钱,怕是小丫头们带的。最近老三好象就在捣鼓什么珠花,多半就是他院里的人!”想了想,只觉得郁闷:“他的丫头向来少跟我院里的人来往,就算去问,也不过是引他起疑罢了。这叫我如何去打听?”
潘老六谄笑着靠近他:“这有什么难的?二少爷难道忘了,南棋姑娘如今去了太太屋里,到浣花轩坐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到底是侍候了你好几年,总有些香火情吧?”
李敞眯了眯眼,再望向珠花,花芯处的紫色琉璃珠在他手心里一闪,映出一道冷冷的光芒。
(被pia得狠了,今晚回评要偷点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