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的眉头就此越发弯了起来,只因她基本已经确定,方麟这一行人前往大同应当不是为了缉捕她娘。</p>
她前一世虽然只是个技术科痕迹室的小小技术员,和警队里的刑警同事打惯了交道之后,还学不到几分本事么?</p>
那两个黑衣人听似只是短暂闲聊,待提起那个应文和尚来,方麟却如临大敌、还因此大敲马鞭叫属下禁声,她又怎会判断不出,那和尚才是这些人前往大同的真正目的!</p>
他们既是为了那个“应文和尚”赶去大同的,她娘哪里认识什么和尚道士?</p>
要知道她娘这些年可没与佛门、道教有过任何牵连,一不拜佛二不信道!</p>
谁知却正是锦绣这一笑,也不知怎的就落进了方麟眼里;方麟顿时皱了皱眉头,站起来就走到了她的桌旁。</p>
“我倒是忘了问你,你既是李勇从大同府带出来的,这半年来可曾听说过大同府来过什么特殊的生人,譬如挂单和尚、游方道士一类的?”</p>
其实哪怕锦绣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大同人,方麟也从未想过要问她些什么。</p>
谁叫她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就算她骨子里流着容三儿的血,到底没接受过父族的教导,这样的女孩儿哪堪大用,又哪里会知道什么消息有用处。</p>
可就是她方才那一笑,令方麟突然觉得这笑容有些意思——看起来就仿佛她听说过那个应文和尚一样,继而又嘲笑他们这一行前往大同扑了个空似的。</p>
再说白了便是方麟本就是个多疑的,他自幼没了亲娘之后,在没被外祖母接过去抚养之前,继母可没少给他苦头吃,难免就养成了他怀疑一切的性子。</p>
更别论他十五岁就进了锦衣卫,这差事靠的也是从所有可疑之处抽丝剥茧,若学不会怀疑一切值得怀疑的,便不配吃这碗饭。</p>
锦绣听了他这话难免后悔极了。www</p>
虽说她已是在这大明朝生活了十四年,到底还带着前世的所有记忆呢,她既不是个真正古代人,又不是个真正的小姑娘了,怎么就能短短的几日里犯了这么多错?</p>
她先是不曾发觉她娘假装答应她、带她一起去南方也就罢了,又不曾发觉她娘给她的饭食里下了药还就罢了,娘儿俩终归是亲娘儿俩,哪有动不动连亲娘都不信的道理。</p>
可眼下为何周围全是陌生人,还都是不好惹的陌生人,她竟敢露出欣慰的笑容!</p>
她就忍不住抬起头来,虽满面无辜却略带嘲讽的看向方麟:“方大人这话问得可真是好笑极了。”</p>
“小女子虽是小门小户出身,连帷帽都不习惯戴,戴了它就没法儿吃饭,到底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哪儿会知道大同府来过什么生人?”</p>
“再说大人不知道大同府有多大么?”</p>
言之意下便是大同府之大,哪怕她就是个包打听,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方麟如今却问起她这话来,实在是太过分了些。</p>
方麟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连眼神也冷厉起来:“那你方才笑什么?”</p>
敢情他以为这小丫头不堪大用还是看低了她!听听她这几句话圆滑中又带着锋芒,这哪儿还像个不谙世事又没教养的!</p>
锦绣难免越发懊悔,懊悔于她的笑容果然被他看去了,又因此生了怀疑之心。</p>
她便颇为无辜的又笑着指了指他的马鞭:“大人的马鞭上镶了这么些宝石,您却用力拿它敲桌子……就不怕将宝石全崩飞了?”</p>
方麟登时就泄了气——原来这丫头想等着看他笑话,看他的马鞭柄宝石四处迸飞?</p>
他就说么,这丫头既然一直流落在外,哪怕天生就是可教之才,那也得等真教过了才知道。</p>
亏他还以为她会与她那个生父容三儿一样,天生就是个极其敏锐的性子,或许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p>
锦绣将他的泄气神情全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不禁更浓了;可等得众人离开这处小馆子重新上了路,她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p>
她只是那一瞬间没掩饰住笑容罢了,就这么一点点小漏洞还能被方麟捉了去,这剩下的路还长着呢,会不会真被他从李勇口中问出与她娘相关的话来?</p>
李勇肯定不知道她娘的真实身份,否则也不会答应护送她回京。</p>
可万一方麟就是个刨根问底的,便从一星半点话语中发现她娘与众不同呢?</p>
不过再想到方麟不过问了她和尚道士的话,并不曾牵扯和她娘有关的一个字,又想起李勇让她戴帷帽那一幕,她突然就纳过闷来,她可能是白担忧了。</p>
要知道这古代的规矩重极了,尤其对女子为甚。</p>
李勇在这小镇子上都不忘叫她戴上帷帽遮脸,处处都不忘替她那个混蛋父族考量,她娘既是她那混蛋爹的女人,他又怎么可能对旁人提起她娘一个字!</p>
而那方麟还管她的混蛋爹喊一声“容三哥”呢,平白追问打听“容三哥”的女人又算谁家道理?</p>
只是想归这么想,锦绣也不忘掀开轿厢侧帘,沉声警告起跟在马车边的李勇道,她娘虽然不是容指挥使的什么人,两人到底生了她。</p>
“若我一直都不回归父族也就罢了,可如今既然我已在路上,我娘的声誉自也重要起来……还请李百户心里有个数儿。”</p>
“这之后不论谁问起你关于我娘的任何事来,你都不许回答一个字,否则等见到容指挥使后,我定会叫你好看。”</p>
锦绣这番话着实不客气,甚至还带了十二分的冷厉。</p>
李勇却是以为这位大小姐想起他曾经不止一次出入宋家,她娘还屡屡摆出一副不庄重的样子来,这才在路上便提醒他管住嘴。</p>
虽说宋娘子那个做派只是为了迷惑这位大小姐,全为了顺利将大小姐送走,却架不住大小姐当了真,就以为她娘和他李勇发生过什么事不是?</p>
李勇慌忙讪笑道大小姐尽管放心:“宋娘子为了送大小姐回归父族,着实用心良苦,李勇既明知宋娘子的苦心,定然不会再提半个字。”</p>
再说就算不为了宋娘子娘儿俩的声誉着想,大小姐的话也是为了他好,无形中已是替他摘了黑锅不是?</p>
因此上哪怕大小姐不提醒他,他这辈子也不会说出宋娘子一个“不”字来啊。</p>
单说之前方大人便问过他,大小姐的亲娘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不跟着一起回京,他都装作一问三不知、只顾得摇头呢……</p>
现如今却也不等他主动表白,大小姐便提醒他三缄其口,既如此他也不用担忧大小姐在指挥使面前给他告状了,这不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p>
锦绣闻言便满意的笑了——她就说这古代规矩重么,如今可不是被她断定了,李勇根本再不会提起她娘来?</p>
她就笑着颔首道,李百户明白利害便好:“你应当知道,我也怕等我回了容家,指挥使的夫人不愿接纳我。”</p>
“可谁叫我终究是指挥使的骨血呢?万一她不敢拿我开刀、却转头暗自去寻我娘撒气,难不成我还能将她砍了?”</p>
“我们大家若现在便都管住嘴,也便给将来减了许多麻烦呢。”</p>
李勇连连点头表示明白。</p>
要知道指挥使如今的继室夫人可是安亲王府的郡主,这位郡主若是真想为难宋娘子,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儿?</p>
想来大小姐这便是已经从宋娘子留给她的信中得知了,辅国公府容家如今是个什么状况,指挥使那个房头又是个什么状况。</p>
因此上别看大小姐还在路上,也免不得为生母担忧,这才叮嘱他万万别将宋娘子的住处与行踪透露给别人知道。</p>
李勇就不得不在心头赞叹一声,这位大小姐真不愧是指挥使的女儿,人还未到京城,便已开始极是周到的替宋娘子解决后患了。</p>
可惜大小姐终归是个女孩儿家,若要是个男孩儿……指挥使已是后继有人。</p>
怎知锦绣却犹嫌不够,眼瞧着李勇已是答应绝不透露与她娘有关的一个字,却还不放下手中的侧帘,还紧跟着就打探起了方麟口中的和尚来。</p>
“难道朝廷想要抑制佛教、宣扬道教了?”</p>
“方大人一行这才赶赴大同缉捕那个和尚,还连我一个小丫头都要抓过去询问两句?”</p>
李勇闻言腾地变了颜色,又慌忙打起手势叫她别问了。</p>
就是这么一个应文和尚,自打当今圣上登基后,已经是派人通缉连带追踪十几年了,却始终没摸到一点点边儿,这等秘辛哪里是大小姐一个姑娘家可以打听的?</p>
只是李勇到底也明白,他只是打着手势阻止大小姐远远不够,万一这小祖宗哪天又想起来,又指不定向谁问出了口,那才真是惹了大麻烦。</p>
他只得尽量压低声音道,那和尚根本不是什么真和尚:“……据说是之前那位让皇帝。”</p>
锦绣也就不等李勇再欲仔细提醒她,今后万万不能提起这个和尚,也与李勇一样变了脸色。</p>
“让皇帝”这个人她当然知道,那不就是她娘口中的惠帝么?原来这人并没死,而是当了和尚?</p>
那她娘会不会也听说了这件事,这才无论如何将她送走?也省得这人终于落入天罗地网,再将密谍名录交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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