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微微的笑容, 似乎说出口的话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就是如此才更加的刺激了孟知府,曾经他自豪的清名, 自豪的清贫, 这一刻却成了裹羞布, 尤其是方才他还为了自己母亲吃了一只鸡而跟妻子叫骂。
不管章元敬是不是故意为之, 在这位孟知府的眼中他显然是故意的, 带着一些恼怒, 孟知府冷笑出声,冷冷说道:“孝顺父母自然是我等该做的事情, 但若是为了孝顺父母而贪赃枉法,欺压百姓, 那就是大大的不可为,这父母受了孝心怕也会心中不安。”
章元敬却奇怪的反问道:“孟知府说的极是, 贪赃枉法要不得,但若是毫无眼光, 不理家事, 也无钱财的观念, 就是当家做主那个人的不是了。俸禄朝廷也发了,陛下也是个大方赏赐的, 这些银子难道还不能算是正当来路?”
孟知府却冷笑道:“本官拿到手的俸禄和奖赏,必定是要分出许多救济百姓, 哪像是章大人这般自私, 竟是都自己享用了。”
章元敬却惊讶的问道:“哦, 原来如此,前些年关山旱灾的时候,贱内曾经拿出真金白银,典卖了凤钗,施粥了整整一个年,养活了无数百姓,不知孟大人救济了多少人?”
孟知府脸色微微发青,手指都颤抖起来,他那么点银子又要养活家人,又要租赁宅子,还得救济百姓,怎么可能跟章元敬这种有钱人相比。
当下,他脑子一转冷声说道:“下官俸禄有限,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不过倒是不知道章大人清贫出生,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章元敬笑了笑,拍了拍孟知府的肩头说道:“孟大人看来记性不大好,方才本官不是就曾说过,拿到手的银子不可直接花了,或是购买田地,或是购买山头,精打细算的还能有些盈利,银子生银子,到时候自然有更多的银钱用来资助百姓。”
“忍一时,便可做到更多,这也是我等为人父母官的该有的眼界。”章元敬笑着说道,一开始他是不打算跟这位孟知府撕破脸的,但是这位显然打算踩着他的脸上位,章元敬也不可能任由他冷嘲热讽,吃青菜豆腐算什么,让百姓不跟着吃这些清汤寡水的才是正事儿。
孟知府却不是那么容易认输之人,当下又说道:“听闻章大人在关山之时,名下有琉璃坊和肥皂坊两大生钱的大户,章大人,身为父母官,你不觉得占有这两处的红利于心不忍吗,这些银子若能拿出来,能救下多少百姓?”
章元敬心中冷笑起来,这两处确实是能生钱,看镇北王爷登基之后还不舍得拿出来就知道了,但问题是这是皇帝给他的红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就算是那些御史也不会拿着这一点做鬼,毕竟这都是过了明路的东西了。
这位孟知府倒是有趣,只抓着大义来说,歪理都被他说成了真理。
章元敬笑了笑,淡淡说道:“这确实是本官人生一大骄傲,在关山几年,多亏了这两处的产出,才让年年缺粮,几乎无商人往来的关山变成了如今热闹的样子。”
“以前的关山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饿死人,不少百姓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如今倒是好了,商人多了,生意多了,只要不是四肢不勤的总能找活计养活自己。”章元敬感叹了一声,又说道,“刚来连海的时候看到沿路的土屋,这样低矮,既不能保暖又不能挡风的土房子,关山已经许多年没有人造了,如今都是用青石的,够结实。”
这话让孟知府的脸色更黑了,章元敬甚至没有直接反驳他,但摆出来的现实却让他更加无法接受。他到连海也有几年了,自问勤勤恳恳视民如子,但除了严惩贪官污吏之外,对民生竟是毫无办法,连海百姓的日子还是一样穷苦。
孟知府认定了章元敬是嘲讽自己,心中更是憎恶,甚至开始怀疑关山是不是他口中说的那么好。不过他好歹是当了多年的皇帝,知道关山是龙兴之地,甚至皇帝都亲口夸过当地的富裕,他自然不会中计诽谤皇帝。
很快,孟知府就想到了自己绝对会胜过章元敬的地方,当下说道:“本官治下,轻徭薄赋,选用廉吏,百姓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本官倒是曾经听闻,关山的治安似乎不大好,常有人犯偷窃罪,可见是刑罚不利。”
章元敬笑了一下,淡淡说道:“偷窃确实是有,不过却少得很,多数还是外来者听闻关山富裕,打算摸一些油水。”
“不过孟大人说连海一带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本官却不大相信,来这里的路上船老大就曾经交代,在连海得时时刻刻注意,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顺走了,因为当地的百姓穷苦,不管是什么他们拿走总还是有用的。”
孟知府对此确实是不知道的,在他的心里头自己的治理治下,百姓就应该安居乐业,贪官也没有了,衙门也清廉了,凭什么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他几乎是暴怒的骂道:“不可能,本官每次出去巡视,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绝不可能出现你口中的话,怕是有人看不惯本官的做法故意污蔑。”
章元敬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说道:“方才进门之前,本官曾打量了一下大人的左邻右舍,按理来说这一带也该是富裕人家,谁知道不是等着卖房子,就是行色匆匆的往外求生活。”
孟知府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这又有何不对?”
他一问出口就知道自己走错了一步,果然,章元敬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卖房子的,要么是有更好的去处,要么是不得已而为之,看着房主愁眉苦脸的样子,总不可能是前者。再有一个,连海城内的人百姓都为了谋生奔波,更别提周围的农民了。”
孟知府几乎忍不住咆哮,但好歹记得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他压住怒气,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连海此地多灾多难,也无拿得出手的特产,百姓日子难过也是正常。”
章元敬吃了一口豆腐,觉得虽然清淡了一点,但这位孟夫人的手艺确实是不错,他淡淡回答道:“关山以前也没有啊。”
这一次,孟知府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叫道:“章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莫不是本官不称职,才导致连海百姓受苦受难不成?”
章元敬却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若是京城的官员看见,必定会说这位章大人的笑容与前任户部尚书钱玉铉十分相似,都是坑死人不偿命的老狐狸。
他慢慢站起身来,甚至还帮着这位孟大人顺了顺气,这才笑呵呵的说道:“孟大人,方才本官就说过了,您的清名就是陛下也是夸过的,这事儿怎么能怪您呢。”
“术业有专攻,若不是为了连海一地的海市,陛下也不会将我派来不是,孟大人且放心,等海市开始,连海一地必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孟大人并没有被安慰道,反倒是更加恼怒了,感情自己来了几年都没办法的事情,你一来就能解决,那不是衬托的自己越发无能了吗?
孟大人手指哆嗦了一下,指着章元敬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章元敬倒是依旧那副和和气气的模样,还说道:“就拿孟大人您家来说,好歹也是朝廷的父母官,清官自然是值得鼓励,但若是让老人家也跟着一块儿吃了苦,却是有些不合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苛待官员呢,孟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孟知府若是那么容易被扭转性格的人,就不可能让家人过着现在的日子了,他再一次咆哮道:“章大人,你刚来连海,屁股还未坐热,家里头就请了十几个奴仆,不觉得自己太过于奢侈吗,就是百姓们也看不过眼!”
章元敬却奇怪的反问:“本官优待残兵,愿意花自己的钱提大兴养着这些有功之人,莫不是谁有意见,若有人不理解尽可以让他们来找我。”
“光是看门的仆人就有两个,章大人家中莫非藏着金山银山不成!”孟知府又质问道。
章元敬却老神在在的说道:“本官家中确实是没有金山银山,却藏着与京中的来往文书,甚至一些海市的机密文件,这些东西若是被有心之人得了去,可是大兴的损失,别说是两个人,就是请十个八个人看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孟大人您的文书莫非都是随手乱放的?”
孟知府气的不行,却偏偏拿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现在算是明白这个章元敬看着年轻,似乎满身都是破绽,但其实却是个滑不溜丢的,这可比几年前孔家的那个粗鲁武人难对付多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青菜豆腐十分美味,章元敬也觉得食之无味,他放下碗筷,笑着说道:“今日就多谢孟大人招待了,本官吃饱了,与大人也畅谈颇欢,今日便先告辞了,以后咱俩就是共事,有的是时候谈心。”
说完这话,章元敬就起身告辞,临走之前还说了一句:“孟大人,本官带来的砚台乃是陛下御赐的,并无花费多少银钱,您安心收着吧。”
看着扬长而去的人,孟知府再一次气结,却也不敢真的把砚台扔出去,只得将这口闷气咽了下去,回到家中又是大怒了一番,就是孟母也不敢多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