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就到了端午时节,赵大人雄心勃勃的想要弄赛龙舟会, 作为本地的父母官, 他的一句话自然有无数人响应, 尤其是来往的客商们凑了热闹,指望在这位大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到时候做起生意来也能顺风顺水一些。
章元敬原打算带着家人去凑热闹, 谁知道端午前一日, 李玉山开口说要带着他们去会友,章元敬自然没办法拒绝, 只得把那想法打消了。
等他回家一说,章铃兰倒是有几分可惜, 姜氏孙氏反倒是说:“就是你提了,我们也不能去,那么多人, 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再说了, 你姐姐都定亲了, 可不能老往外走。”
等到端午那一日, 章元敬果然早早去了李家, 跟着李玉山一块儿出了门, 这次李玉山没让人驾车,等到了青州旁边, 看着拥堵的车流, 章元敬忍不住说道:“还是老师有先见之明。”
李玉山但笑不语, 李子俊瞪了一眼马屁精,挑眉说道:“没想到有这么多人。”
他们这儿的码头建好还不久,平时客船商船也还不多,毕竟不是运河的重要地段,流量自然是跟明湖没法比的,但是没想到放眼看去,光是龙船就十几艘,可见是热闹。
也是赵大人励精图治,是个干实事的好官,他在青州盘踞了快十年,确实是做出了成绩。
章元敬也抬头看去,只见龙舟五彩各异,多是在船头饰龙头,船尾饰龙尾。龙头的颜色有红、黑、灰等色,均与龙灯之头相似,姿态不一。龙头大部分都是木雕,上头用纸扎或者绢布装饰着,看着十分喜庆。
不过仔细一看,就不难发现参与的商家居多,想想也是,又是船又是龙头龙尾的,要绘制可不容易,这都是花销,一般小老百姓还真的花费不起。
这会儿岸边已经围满了人,章元敬都不知道他们青州县城有这么多人,这会儿颇有几分人山人海的架势,叫喊声,喝彩声夹杂在一起,显得十分热闹。
这样的场景让他不由自主想到前世的事,那时候他还在读书,学校就在运河上的城市,有一次被室友拉着去看了一场全国性质的赛龙舟盛会。
相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那时候光是参赛的龙舟团队就有快六十,参赛的人加起来能有千人,宽敞的运河,碧水蓝天之下,两岸围满了人群,当龙舟的鼓点响起,浪花翻滚,轻舟飞驰……那时让他记忆深刻的运河长图,随便拍下来的照片都充满了历史气息。
激烈的鼓点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赵大人已经宣布赛龙舟开始,选手们一个个腱子肉鼓起,势要拼一个高下,两岸的欢呼喝彩声更是响彻云霄。
章元敬也就不再回忆,记忆之中那副画卷慢慢的被眼前的这一切代替着。
“李老兄,没想到今日你也来凑热闹啦,咱们可是许久不见了。”热闹之中,忽然有人过来打招呼,看着满脸是笑似乎是个熟人。
李玉山淡淡一笑,微微点头示意,却显得不那么热情:“宋兄。”
姓宋的男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并没有直接离开,反倒是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人,笑着说道:“想必这两位就是你的弟子吧,看着确实是一表人才,也难怪一同中了秀才,倒是把咱们青州县的风头都占了去。”
这话却有些意思了,怎么都不像是好话,章元敬看了看跟着这位宋先生过来的弟子,觉的都很面生,他平时除了读书几乎不出门交际,若是李子俊的话说不定认得几个。
果然,一看李子俊,他重点扫过了某几个学生,低声说道:“紧跟宋先生那个,这次也考中了秀才,不过名次排在你我之后罢了。”
却说这个宋先生当年也是文采出众的学子,偏偏跟李玉山差不多的年纪,凡事都要被压一头,后来两人一块儿考中了进士,只是一个是二榜进士,一个是同进士,处境又是天差地别,宋先生家境好,不乐意在官场俯小做低,没几年就回了青州。
这些年下来,宋先生一直觉得自己的才华跟李玉山相差无几,也就是差了几分运气罢了,偏偏老了老了,李玉山还从京城回来了,一回来又成了香饽饽,这让他如何忍下这口气。
文人,又是这个年纪的文人,宋先生也不能真的打上门去,就暗搓搓的也收了弟子细心教导,就指望着弟子能压过姓李的一头,到时候他才算是扬眉吐气。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他好不容易用心教导出来的弟子,比不过李子俊也就算了,连李玉山半路收下的关门弟子也比不过,要知道那孩儿才八岁,居然让他得了个小三元去。
宋先生自然不是能自省的,不正视自己的问题,反倒是觉得李玉山在官场待久了,可能认识知府大人,让他偷偷的给两个弟子走了后门。
也幸亏宋先生还有几分理智,只把这个猜测压在心里头,否则这话传出去的话,不只是李玉山,恐怕知府大人都要拿他是问。
姓宋的兀自猜忌李玉山,这些李玉山是不知的,不过两人同窗的时候没少打过交道,李玉山不喜这个人,觉得他心思狭隘,向来不跟他来往罢了。
见李玉山不大搭理自己,宋先生心中愤怒,脸上却要保持住笑容,看着倒是有几分扭曲:“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小三元吧,看着年纪倒是真不大,也难为你能拿到这个好成绩。”
章元敬只是假装害羞的笑了笑,心中不知这位打得是什么主意:“多谢先生夸奖。”
宋先生一听,顿时觉得李玉山的徒弟跟他一样的惹人厌恶,一点儿谦虚都不懂,狂妄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既然在座的都是读书人,又难得遇到龙舟盛会,不如咱们来比比诗文,也算为这次的龙舟会添一些锦绣。”
李玉山眯了眯眼睛,觉得这个姓宋的简直是自取其辱,淡淡说道:“既如此,不如老夫先来赋诗一首,算是给大家开一个头?”
宋先生一听,立刻说道:“李兄,咱们这些年纪大的还凑什么热闹,既然孩子们都来了,就让他们下场试试看,也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李玉山算是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了,宋先生却不等他回答,立刻转身说道:“文意,你先来一首抛砖引玉如何?”
那个叫文意的学子立刻拱手答应,张口就来了一首诗,确实是朗朗上口十分贴合。
但李玉山是谁啊,一听就知道这里头的猫腻,这首诗不但是提前做好的,还很有可能是这个宋先生亲自操刀的,可见他今日是有备而来!
他微微皱眉,带着几分不悦冷笑道:“古有曹植七步成诗,如今你这弟子倒是比曹先生还要厉害一些,也不知道暗地里下了多少功夫。”
听见他们要斗诗,周围自有一些读书人围了过来,听了这话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有几个忍不住扑哧一笑,气得宋先生恼羞成怒的瞪了一眼弟子,暗怪他连装样子都不会!
那个弟子也是无辜,心中暗道这明明是事先说好的,如今漏了馅却全怪了自己。
宋先生却还不肯罢休,眼睛看向对面两个孩子,逼问道:“你们谁人来赋诗?总不至于两个人一首诗都做不出来吧,还是说,表面看着光鲜肚子里头都是草包。”
这话却让周围的读书人都皱了眉头,章元敬好歹是小三元,他要是草包的话,他们这些人算什么,莫非是连草包都不如?
李玉山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李子俊,转头说道:“元敬,既然有人怀疑你小三元的真材实料,你便拿出点本事来让他瞧一瞧。”
章元敬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实在是不善于作诗啊,只是这种时候没有条件也得创造条件上,哪有他回避的余地,今天要是不迎战,明日满天下都得说他浪得虚名了。
章元敬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个笑容来:“学生来之前没做准备,还请各位给点时间想一想,也好不辜负了这位兄台的好诗。”
宋先生却道:“自然可以,不过可别想到明日还没出来。”
周围的人难免皱眉,觉得这个姓宋的好歹也是进士出生,虽说是同进士吧,但年纪都可以做人家爷爷了,这会儿咄咄逼人的模样可真是难看。
也有几个知道宋先生那点心结的,对他不敢冲着李玉山,反倒是对个孩子下手也颇为看不上眼,暗道也难怪这些年越混越差,实在是人品不行。
章元敬思索了一炷香时间,宋先生已经催促了好几次,他才勉强得了一首,朗声念道:“鼓声鸣雷愁劈浪,下到青江见龙王。两岸十舟行人呼,保我大兴五谷昌。”
话音刚落,却听一个鼓掌声叫好声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却是青州县的父母官赵大人满脸是笑的走了过来,说道:“这诗好,意思也好,这次龙舟盛会,可不就图我大兴一个五谷丰登吗,平安,你这话可说到了我心坎儿去了。”
宋先生的脸色都绿了,他是断然不肯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儿,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做出这种诗来,心中已经断定他肯定是提前做好了的,说不准还是李玉山这老儿亲自写的。
宋先生一边骂自己蠢,早该料到李玉山那样老奸巨猾的肯定有所准备,一边又只能跟着县太爷叫好,他敢明目张胆的得罪李玉山,那是因为他早已经告老还乡,却不敢得罪父母官。
有赵大人的出现,章元敬的诗得到了众口一词的称赞,这诗确实也好,但看在李玉山这样人的眼中还有许多缺点的,不过赵大人既然说了好,谁乐意触霉头呢?
至于李玉山,在外头他才不会打击自己的弟子呢,能假模假样的谦虚一下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