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 西子并不多言。
车厢里只有笑笑与西子两人, 那夏凉因脾胃弱, 又吃了酪浇樱桃, 先乘自家马车回夏家了, 倒是和笑笑约定了时间, 届时同阮氏商谈印刷四季历的事情。
马车已经驶向近郊,略微有些颠簸, 西子靠窗出神, 宿雨青的纱帘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隋代的酒旗。
“不过一场游戏, 你竟被区区一支笺子给魇住了。”笑笑拿出靶镜来, 给西子照。
西子瞟了一眼镜中的容颜, 因眼底有愁云, 远没有了来时路上的光彩照人。叹得一口气,犹自望着窗外:“我七岁那年, 家里头来过一个算命的。那时候祖母还健在, 她老人家向来信这些,就让那算命先生按着生辰八字把家里人统统算了一遍。”
声音落寞,在郊外的黄昏里幽幽低徊。
“看来给你算的不好。”笑笑道出自己想说的。
西子突然一笑,有些自嘲似的:“说我异美必夭, 活不过十六岁的。”
再没想到,算命的这么狠。红颜薄命, 怕是世间最为居心叵测的一句诅咒。
“何必听他的妖言,”笑笑看似不在意地道:“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呢,没什么可怕。”
西子有些疑惑地望着笑笑。
“在赵州的时候, 从极高的梯子上摔下来,当场就闭了气。喏,现在不也活蹦乱跳么。”笑笑轻描淡写,“哪里就那么容易死的。”
西子勉强微笑,潮湿的手心搭在笑笑的手背上。
笑笑很少安慰谁,但此刻却极有耐心地道:“譬如说,今日的那些花笺子吧,旁人的都很好么?若是钻牛角尖去想,阿蛮学姐有情不能终老,凉学姐呢,要么庸俗要么孤独,还有那个秋学姐,整个儿人都纷纷扬扬地下大雪了。”
西子终于撑不住笑起来。
笑笑接着道:“我的那支看似好签,但若按‘无惧无忧’的说法……前提必然是有足以令人忧惧之事,才能磨炼出不惧不忧的态度吧。”
西子若有所思地望着笑笑:“你倒是豁达。”
笑笑:“你倒是让我吃惊。”
“怎的?”
“你几时看上那格子布了?为了那些布,我没少被丫头们笑,都说穿不出去。”笑笑见西子情绪好转,便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西子想了想,道:“也是在海意阁偶然看到了,觉得好看。”
“海意阁?”笑笑满脸惊讶,“你在海意阁看到格子布了?明明是我私底下让织工们做的新样子,怎会在海意阁出现的?还不曾给铺子里的人过目呢。”
西子嘴角有些揶揄,看来那个云懿果然没安好心,说不定就是她做主把这些不成熟的格子布入到册子里的,然后每当客人看到,她就会旁敲侧击地腹诽一番‘少东家’的故事。
“反正是在海意阁的册子里,好几种格子呢。”西子道——以这个理由让瑛园留意到云懿,倒也是个办法,至于‘少东家’的事情,西子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自己的脸皮薄,又怕瑛园的脸皮更薄。幸而瑛园聪慧,总能意会到一些的吧。
果然,笑笑问:“你那日去,是哪位师傅在场?”
“那个姓云的。”西子已经懒得叫她师傅了。
笑笑突然一声轻笑:“她说这格子布难看了?”
“嗯……”
“所以,你赌气要用这些布做出好看的衣裳来?”
“嗯。”西子迟疑了一会儿,“我一下子订了一百匹。”
“一百匹?!”这下子笑笑更吃惊了,“那你连嫁妆都不必置办了,后半辈子就穿这些格子裙吧!”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一百匹我是要定了。”西子一脸的不容置疑,“所以才同你商议,看看用这些布做些什么好。”
笑笑托腮凝眉,想了一阵:“你可选好了具体的样子?”
“这倒不曾,那日撂下订金就走了。”想起那一日,真是干得漂亮,走得潇洒。至于一百匹布用在何处,压根儿没想,当时觉得就算全都当包袱皮也是值得的——但若真包了包袱,又怕伤了瑛园,这才找她这位‘设计者’来商量的。
笑笑曾经想过格子布在古装上的用途,的确是不好搭配:“不瞒你说,我曾经用这些布试着剪裁过衣裳,目前最能为世人所接受的,怕是只有比甲了。”
“比甲?”
笑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乌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好友:“倒是有一个法子,能够一下子把这一百匹布都用光,说不定,一百匹还不够呢。”
“就知道你的法子多!”西子还未听到办法,就先赞了一声。
笑笑却先卖了个关子:“试想一下,一件紧身的短比甲,白色细布底子,上面打着细细的桃红色和嫩柳色的小格子……”
“再配上珍珠白的里衣,玫红色或碧色的裙子都可配得!”西子不住点头,“好是好,但咱们也不过做一两件穿,顶多再添一件夹的一件棉的,这才能扯几尺布?”
笑笑却不直接回答她,只反问道:“你说说看,这格子布的特点是什么?”
西子想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与众不同?”
笑笑引导:“按花纹来说,缠枝花的贵气,折枝花的清新,那这格子的呢?”
西子在笑笑面前也不打哑谜,直言道:“怕也只有整齐了。就如那井字格的窗棂子,虽比不得冰裂纹的精巧,步步锦的富丽,但胜就胜在简单、整齐、大方。”
“好!”笑笑轻轻一拍手,“咱们要的就是这简单、整齐、大方。”
西子仍旧不解。
笑笑道:“六月的玫瑰宴,除了你们这些主子置办新衣,那些下人们也定然要统一服饰的吧?”
“哦~”西子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给下人们穿格子比甲!”
“咱们方才说的那一身儿,不正好可以给丫鬟们穿么?至于婆子,可以穿暗一色调的。还有小厮们,可以选择男子气的颜色,宝蓝天青什么的都行。反正你这一百匹,也没说要一模一样的格子花纹啊。”
“对对,”西子欣喜地抚掌直叹,“真不愧是瑛园,最是有办法!”
笑笑自嘲一句:“格子布是我弄出来的,总得想法子解决啊。”
——至于一个多月后的玫瑰宴,因为捧红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创造了太多太多的奇迹,多年后仍被人津津乐道。包括那全宴可见的整齐另类的格子比甲,也成为了一道令人过目不忘的风景线。海意阁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想到,铺子里下半年的时装主打居然一直围绕着‘少东家’的格子布,并且奇迹般的历久不衰,简直化为了元龙朝简约素雅的代名词。
此系后话,咱们还回到马车里,听听女主和闺蜜都谈了些什么。
“瑛园,我们家这回的玫瑰宴怕是要大办了。”西子道。
“不是一直说要大办的么。”
“好吧,要巨办。”西子用了笑笑一贯的词汇。
“看来你们家终于明白了玫瑰宴巨大的商业宣传价值。”笑笑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西子道:“说起来,也是源于我们温家的一朵玫瑰。前阵子你们来我家,未能陪你们看的成那些奇花异草。”
哦,对了,那回西子本来要陪着笑笑瑞彩看花的,谁知道家里来了个打秋风的,把什么枕头筷子都拿走了——笑笑还记得这档子事儿。
“我三哥新培育出一种珍奇的玫瑰,宫廷采买花卉的人便将此花选进了宫中,谁知道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西子一字一句道,声音低下来,凑近笑笑的耳朵:“还给赐了一块匾呢。”
“哟,这可了不得。”笑笑一声惊叹,太后娘娘,那是皇帝的老娘啊!自己看宫斗看得不多,但那些皇后啊妃子啊,比如本朝的秋丽嫔之类的,都得看着她老人家的脸色过日子的吧,是吧。
“起初的玫瑰宴,不过是我们花艺社的一次小聚会罢了,”西子望着笑笑,突然想起来:“说起来,还是源于你的主意呢!记得文漪她们讲,是你这个五姐姐给支的招儿。”
原来‘罪魁祸首’是自己啊,怎么就惊动了太后老佛爷了呢。
“后来我母亲就想着办成相亲花宴,咱们也有心热闹一番,就越办越大了,”西子一笑,“如今又有了太后娘娘赐的匾,我爹决计要把京都的商家全都请来呢!”
“好家伙!也就是说,不光是咱们年轻人的相亲会了?还要请家长?”
“说不定还要把家里的长辈们一并请来呢!”
笑笑再次惊叹:“光我们唐家就几十口子呢!每一家的主子们总要带着丫头长随吧,这么算下来,恐怕全京要有几万人聚集到温家了!”
艾玛,这也太壮观了!
“可不是么,更让人头疼的,我爹把办宴的事情就全权交给我们兄妹了。”西子一脸重任在肩的模样,“用钱的时候从账上支便是。”
温爸爸,您的心可真大啊!几万人的全京最大商人联谊会,您就放心交给您们家小矮人和公主了?
“还好,有瑛园你在,”西子抓救命稻草似的握紧笑笑的手,“也幸而有翀哥,他也能帮着咱们的。”
咱们?笑笑很佩服西子的用人战术,一下子就把自己归为玫瑰宴筹办方的一员了。
“我娘最喜欢你,说定要好好感谢你呢!”非常自然的一个转弯,这就开始谈待遇了——现代猎头都该跟这位古代小美人学学。
笑笑很直白:“我不要钱。”
西子希冀的目光望着笑笑:你要什么,你尽管说。
笑笑不假思索:“我要广告,植入我的广告。”
西子:是我冰酪浇樱桃吃多了么,怎么听不懂她说甚。
“请柬和附加的宣传册统统交给我来做,很多东西都需要提前亮相,以博得关注。这些亮相必须要点名出处,比如:格子比甲,由海意阁承办;玫瑰饼干,出自唐家食单……”
西子点头:“这有何难的,都按你说的写上便是!”
笑笑一下子心情激荡起来,太可观了,这么大手笔的广告植入,让人浑身充满干劲儿啊!
“对了,说回到那朵太后娘娘的玫瑰,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笑笑回到正题。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一猜,那朵玫瑰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