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珊娘午睡醒来,见笑笑正盘腿坐在窗前的榻上数着今日收到的荷包,不觉微笑:“今日可是发财了?”
“除了祖母出手阔绰,也就属五婶母了。”笑笑拿出五婶婶甄氏赏的那个蜜合色缎子大荷包来,“这个荷包最不起眼,里面却丰厚得很呢!”——里面是一对紫翠贵妃镯,但见粉紫透明,清丽端庄,是紫罗兰种翡翠的上品;一块鸡卵大的暖玉,温润透水,雕着牡丹海棠,取义“富贵满堂”;另有一支攒金蔓带镶红绿宝石榴花压发。
珊娘但笑不语。
笑笑道:“我只喜欢这对镯子,怪好看的。”说着就戴在了手上,椭圆形的贵妃镯不落俗套,很适合年轻女孩子。粉紫的颜色衬着少女的雪白腕子,轻灵可爱。笑笑晃动手腕:“娘,你看好不好看?”
珊娘笑道:“我的笑笑戴什么都好看。”说着拿起那块大大的暖玉,“依为娘看,这块玉该配个项圈给你戴。”
笑笑道:“我看这支石榴花压发是五婶母送给娘的,想让娘给我生几个弟弟呢!”
珊娘脸一红,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在外面可不许这么胡乱说话,人家还以为你是没家教的野孩子。”
笑笑吐吐舌头,将那压发放进了桌上母亲的首饰盒:“五婶婶一向这样大方吗?但不知为何总有遮遮掩掩之感
。”
“何以见得?”珊娘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样贵重的首饰该配个上好的荷包才是,这只荷包这样不起眼……难道是为了避开二伯母,怕高出她去显得不好看?”笑笑分析着,“再有,这些首饰好虽好,但全不成套,就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拣着好的贵的放进来……”
“我的笑笑长大了,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的,比为娘强多了。”珊娘抚了抚笑笑微乱的鬓发,“若非知道原由,我怕是没有笑笑这份缜密心思。”
笑笑暗忖,不是我缜密,而是前世的五婶婶最是抠门儿,五叔指望不上,娘家好像都是坐吃山空的主儿,压根没有靠山。以至于五叔小小发达了,五婶婶还是抠着细着,大概是节俭惯了……笑笑好奇地看着母亲,很想知道其中缘由。
母亲叹了口气:“你五叔在朝鲜的生意出事了。具体细节我也不知晓,总之是被上家给骗了,朝鲜那边的下家们不放他走,身家全留在那里也不够抵债的。”
笑笑一惊,迅速回忆前世,五叔似乎在韩国的生意的确出过叉子,但很快扭转了。可惜自己那时年纪小,对这些事情不敏感,记不大清了。
母亲继续道:“老五不敢给家里来信,只好派人去告诉你爹,求你爹速速救他,说得挺瘆人的,若不筹足银钱便要卸胳膊卸腿的。”
“爹这几日不在京都,是去办五叔的事了?”
母亲点头:“你爹已经先一步着人前去朝鲜调停了,如今已经出让了两个绸缎庄子,三间铺子,一个绣坊……现如今你爹人在北边,倒不用亲自去,反正那边认钱不认人。”
笑笑无语良久,看了看手上的紫翠手镯:“这是我戴的最贵的镯子了。”
丫鬟们端水进来,母女开始梳洗。
描红依着笑笑的意思,给她换了一件样式传统、颜色鲜艳的衣裳——宫粉折枝小梅花纻丝衣,嫣红色缬染的花脉纹裙子,大红色蔓草双蝶儿的绣鞋。
祖母到底是老人家,对样式过于新颖的东西一时消化不来,且老人们也忌讳太素净。
描红给笑笑梳了多股垂鬟,就簪了今儿晌午老太太赏的蝴蝶儿——紫檀盒子里十二对儿各样儿的蝴蝶,描红的眼都挑花了,最终选出一对儿松石嵌玛瑙的蛱蝶给姑娘戴上,又配了二太太送的粉珠耳坠子。
“姑娘这么打扮才好,娇滴滴的。”慈姑边给太太梳头边道。
笑笑把那紫翠镯子褪了下来,想那五婶婶也不愿如此外显的。
“你为何不戴你四婶婶给的镯子,她的东西总与别个不同。”母亲说。
“她的东西我却样样喜欢,只是与这一身儿不配。”笑笑舍不得戴,那一只白底黑芍药的荷包被她反复打开三四回,里头的东西都是好的,尤其那一只老银的绞丝镯子,前世笑笑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戴在腕子上,笑笑长大后寻遍各大商场网店首饰店,也没能找到一只成色和样式能与之媲美的。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总觉得她那一只是最好的——如今,这一只最好的,居然在元龙朝得了。元龙朝真是个美好的时代。
谷珊娘也拗不过女儿,穿了件珊瑚色的茶梅暗纹长衫,大红色织银裙子
。
那枕月台周围全是冷素色花朵,桐花、紫牡丹和白牡丹,又临着水,漠漠清冷,且还是晚宴,何必穿得那么“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母女甫一梳洗完毕,簪花便进来报:“老太太房里的云偏姑娘到了。”
“快请进来。”珊娘道。
云偏笑着进来,提着晌午拎走的食盒子:“老太太听说三太太赏我好菜吃,直说我孙猴儿赶上蟠桃会了!”
说得几人都捂嘴笑起来,格外喜欢她的口齿幽默。
云偏将食盒放在厅堂的桌上:“这食盒子里,老太太亲眼看着装满了各样点心,让太太和姑娘闲磕牙的时候吃。”
母女两个连忙道谢。
云偏又冲着院中一招手:“进来吧。”
便见一个穿翠绿半臂的十五六岁的丫头走进来,五官端正干净,并无艳色。
“这是老太太赏给竹里馆的丫头。”云偏道。
那丫头屈膝行礼:“奴婢荷露给三太太、五姑娘行礼,能来竹里馆伺候,是奴婢的福分。”
笑笑细看她,眉毛绵浓、口唇微厚,倒是个敦厚的长相。
云偏笑道:“这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人儿,行事稳妥周全,论起资历来,伺候老太太的时日比我还多一年呢!”
荷露笑道:“折煞奴婢了,奴婢不过是早来府上几年,对府里的规矩了解多些,论资历可不敢当。”
这就够了,竹里馆正缺个这样的人,懂规矩知分寸,了解唐府的大事小情。商贾之家虽不比官宦人家,但这么大的家族到底也是庭院深深,暗藏着许多不可触碰的雷区。想到此,笑笑不觉佩服起描红来,这些人事安排她已先一步想到了,还为下一步的“四角俱全”做了准备。
慈姑道:“姑娘的房里正好缺一个大丫头,荷露恰巧顶上。”
笑笑便去拉了荷露的手:“还是祖母疼我,事事想得周全!没个人指引着,我非得在这大园子里迷了路,三天三夜不得出来!”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笑笑的话提醒了母亲,珊娘从梳妆盒里取出两支不大不小的金丝珠花,分赏给云偏与荷露,二人执意不肯接。
珊娘道:“荷露已是竹里馆的人,难道不听当家主母之命吗?”
荷露听了这话,才接了珠花,屈膝谢恩。
慈姑则拿起另一支珠花,走近云偏:“云姑娘乌鸦鸦的好头发,恰配这支水仙珠花儿。”说着替其绾在鬓间,“老太太疼我们太太姑娘是真,只是,太太还从未去过那小唐村,得由云姑娘给引路呢!”
云偏听了此言,不觉对这三房的人另眼相看。戴到头上才发觉这珠花分量不轻,知道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便微笑着屈膝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