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不时的滴落地上,即便是身在屋中,也能听到那清脆而悦耳的水滴声,这书房中偶尔总是会传出一阵畅快的笑声,这笑声总会让黄百家看着笑得很是畅快的父亲,似乎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曾见过父亲笑的如此开心。
“许是因为这里是大明的天下吧!”
黄百家显然并没有理解黄宗羲的想法,他之所以会在收到朱之瑜信后,立即赶到清河,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两人曾是故友,都曾效命于鲁王,而是因为朱之瑜在信中提及的一些江北的事情,引起了他的兴趣,甚至在来到江北之后,他曾特意在沿途诸县查看一番。然后发现这江北现在已经截然不同于江南。
一番畅谈之后,黄宗羲取出了一枚银币,然后笑道。
“其实,鄙人更感兴趣的是这银币,经略于江北推行银币,并籍此免除火耗费,江北数百万百姓皆从中受益无穷!”
第一次接触到这种银币的时候,黄宗羲初时并不知道为何推行银币,后来在江北的探访中,才知道这种制作精美的银币,最大的用处就是缴税时不需要额外交火耗。
“发行银币……”
看着黄宗羲手中那枚银元,那并不是用水力锻锤,用的是螺旋挤压机挤压而成,与欧洲各国采用的人力螺旋挤压机不同,在江北采用的是水力,而相比于水力锻锤,螺旋挤压机挤压出来的银币更为精美。
“是为了额定重量、成色,如此即可优惠便利商民,待到他日大明天下恢复之时,即可推行此法行之天下,到时候,天下百姓皆可受银币之利,到时候百姓负担自然可以减少两成左右。”
朱明忠当然没有说什么“铸币税”,也没有谈及未来的银圆券,而只谈百姓如何从中获利,对此他自然是轻车熟路,毕竟他本身就不排斥这一点。
“如此大善!”
在黄宗羲的称赞声中,朱明忠又继续说道,
“不过这只是减轻百姓负担的一项,现在衙署已经开始制定的名册,准备重新推行“一条鞭法”!”
重新推行“一条鞭法”!
惊讶的看着朱明忠,黄宗羲更是急忙反对道。
“经略此事万万不可!”
见经略似有不解,他又急忙解释:
“有明两税丁口而外,有力差,有银差……一条鞭法,……是银力两差并入于两税也。未几,而里甲之值年者,仍复纷然,其后又安之。谓:‘一条鞭,两税也,杂役,值年之差也。’……故条鞭之利于一时者少,而害于后世者大矣。”
先出言反对重新推行“一条鞭法”,黄宗羲又继续说道。
“观之史书上的赋税制度有“三害”:“有积累莫返之害”,即税制每经过一次改革,都导致赋税的进一步加重;“所税非所出之害”,田赋征银,银非田间所出,百姓因折银而加重负担;“田土无等第之害”,指不分土地的肥瘠程度按一个标准征税,造成负担不均。”
在黄宗羲提出的“有积累莫返之害”这个观点的时候,朱明忠只是略微点点头,对于“黄宗羲定律”他并不陌生,其主要观点是,历代税赋改革,每改革一次,税就加重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重;农民种粮食却要等生产的产品卖了之后用货币交税,中间受商人的一层剥削;不分土地好坏都统一征税。
即便是直到二十一世纪,税制改革仍然没有走出“黄宗羲定律”的这个怪圈。更何况是现在,而重新“一条鞭法”有朱明忠自己的想法。
“……如若经略有意重定江北税赋,定税的标准应“以下下为则”;第二,征收田赋“必任土所宣,出百谷者赋百谷,出桑麻者赋布帛,以至杂物皆赋其所出”,生产什么缴纳什么,不强求一致;第三,重新丈量土地,按土质优劣计算亩积……”
黄宗羲的话声刚落,那边朱之瑜立即反对道。
“梨洲所言诧异,若是生产什么缴纳什么,那官府又岂有银钱用以充饷?难道皆以百谷桑麻充饷?”
直接点出对方的建议中的不足之后,朱之瑜又说道。
“土地据等征税,消除因土地质量不同而带来的赋税负担不均,理应如此。但缴纳实物万万不可!”
“可现在田赋征银,银非田间所出,百姓因折银而加重负担,谷价皆由奸商操纵,奸商坑农早已人神共愤,若经略有意减轻百姓负担,何不田赋征实?”
面对黄宗羲的建议,朱明忠笑摇着头说道。
“田赋征实,虽然利民,却不利于官府,若推行此法,每年官府征收实物中损耗恐不下数十万,官员为弥补损耗,必定额外征收,正如漕粮每石正粮之外会征收两至四成甚至五成,用支弥补损耗,如此百姓负担又岂能减少?”
尽管心知黄宗羲的建议是为百姓着想,但朱明忠知道,受限于时代的关系,他的建议与其说是为百姓着想,倒不如说是一种时代的倒退。
朱明忠的提醒,让黄宗羲立即想到漕粮征收中的额外征粮,那本还准备与朱之瑜辩解一番的他,顿时哑了下来。
“不过梨洲先前所说,这银钱非土地所出,百姓为换银钱必定需要出售粮食,可粮价却又为奸商操纵,如此一来,奸商压低粮价,势必坑农害农,如此这田赋征银,必定与百姓有伤,可并非是没有办法解决!”
“经略有办法解决此事?”
黄宗羲急声问道,朱之瑜同样也看着他,全不知他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百年来不曾解决的问题。
“解决问题的办法倒也简单!”
在众人的注视中,先喝了口茶,然后朱明忠才说道。
“就是设立保护价!”
“保护价?”
“何谓保护价?”
黄宗羲与朱之瑜先后不解的问道。
“保护价就是官府额定粮价,定粮价不得低于这一价格!”
这是后世最简单的方法,也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尽管对于这一政策不怎么了解,但基本的原理朱明忠并不陌生。
“设立粮食最低收购价就是为保护百姓利益,借助官府的力量调控粮价,从而避免避免重蹈谷贱伤农。”
“最低收购价?”
黄宗羲的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反问道。
“这商人又岂会因为官府定价,而遵从?”
相比于黄宗羲的疑惑,朱之瑜则笑看着朱明忠,对于这个学生他非常了解,他的脑子里总有许多奇思妙想。
“商人不从没关系,只要官府拿银钱来,按最低收购价收购就是了,只要官府出价收购,商人自然不可能以低于官府的价格收购!有了官府的定价,百姓自然不会把粮食低价卖给粮商!”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听他这么一说,黄宗羲、朱之瑜等人先是思索片刻,然后面上又露出些喜色,若是如此,那些粮商自然不能压低粮价,百姓自然也就不会再受银贵谷贱之苦,
“可,官府收购的粮食又有何用?这官府出钱收购与百姓交纳谷粮抵税有何区别?”
坐于一旁的黄百家不解的问道。
“自然有所区别!若是官府设定收购价,至多只需要收购1至2成粮食,就可以稳定粮价,整体上百姓还是以银钱缴税,而且即便是田赋征银,官府也需要收购的粮食充实粮库,而过去,各府县粮库里的粮食皆是经粮商之中采购,与其令粮商从中牟利,不若官府自行收购,当然,如此恐怕需要官府扩建粮仓。设立粮仓虽然有所开支,若是逢灾年,官府可以直接放粮,而平时亦可通过出售库之粮食,平抑城中粮价……”
借鉴后世的一些理念,朱明忠道出了他对如何稳定的粮价,避免银贵谷贱这一局面之后,又继续说道。
“至于一条鞭法虽有不足,但尚有改良的余地,且相比于眼下众多苛捐杂税来说,重行一条鞭法,可最大程度上让百姓减轻负担。”
“那……经略,若是如此,那官府用度又怎么解决?”
黄宗羲不解的看着经略,如果借重行“一条鞭法”进而废除苛捐杂税的话,到时候损失最大的正是官府。
“衙署里算过,如果重行一条鞭法,加上火耗江北税收损失将不下一百万两!也就是四成税收!”
看着黄宗羲,朱明忠直截了当的指出了推行一条鞭法后江北的损失。满清的苛捐杂税太重,对于百姓来说,委实是一趣÷阁负担。
“但,这是值得!”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朱明忠又继续说道。
“解决官府用度,绝非只有添丁加税一途!想我朝自天启朝起,已经陷入水深火热的局面,而当时官员只知道添丁加税,但凡官员大都是空谈道德,却没有实际利民的本事,终于把我朝彻底败掉。今日,朱某意推行新法,非得反其道而行之不可!非但不会为解决用度添丁加税,反道要大辐度减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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