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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今天是创建活动动员会,不是民情恳谈会。
金泽滔把整治解放街作为活动的再动员,自然不能坐在书店里谈天说地。
半个小时,书店里的县领导都陆续离开,到责任路段义务打扫卫生,县电视台两路记者兵分两路,跟随采访。
金泽滔则留在书店,书店老叔欣然担任街长一职,对创建活动的全民动员,起到了很好的模范带头作用,并邀请自己入内,自然不是叙旧寒暄那么简单。
柜台还是老旧的书柜子,书店有几个顾客,正趴在玻璃台面上看着柜台里的书皮。
金泽滔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从前,多少年前,自己手里攥着一张被手心汗水都快湿透的纸币,反复比较着柜台内自己心仪的书籍。
不敢贸然让老叔拿样书,总是先趴在地上,透过玻璃隔板,看清楚印在封底的价格,才十分有底气地大喝一声:“老叔,给我拿这本书看看。”
老叔总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也不说话,掏出柜台上的样书,让他翻看,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他说买还是不买。
一般情况下,金泽滔既然提出看样书,心里早有了计较,已经是千肯万肯。
金泽滔还徜徉在回忆中,却听得老叔熟悉的声音:“金县长,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金泽滔定晴一看。自己趴着的柜台下面陈列的是一本草婴翻译的托尔斯泰《复活》,前世自己的藏书里面也曾经拥有过这个版本。
老叔边征求着金泽滔的意见。边将书掏了出来,果然是刚出版的,1996年2月的精装版本。
这个时候的书籍,虽然印刷和装帧没有后世那么精致,但金泽滔敢肯定,这本厚达538页的书籍,没有一个错字,甚至没有一处标点符号使用错误。
金泽滔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封底的价格。22元,他下意识地掏钱,老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复活,自己算是复活吗?书中的主人公聂赫留朵夫因为灵魂受到鞭挞,自我放逐,自我净化而得到复活。那么自己呢?
金泽滔捧着这本书,心里却说不出的酸楚,在这一刻,他又仿佛因《复活》一书和前世重合在一起,他说不清前世发生的一切到底真耶假耶。
但有一点他很肯定,今世他是实实在在地改变着周围。力所能及地影响着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也改变着西桥。
他一直以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跟聂赫留朵夫一样,都是灵魂的赎罪,或许。等他走出西桥,他才能完全割舍因“复活”带来的沉重的灵魂负担。
金泽滔合上书籍。随口说:“老叔,很多书店都早实行开架销售,你们也要改革一下,一个书柜,隔绝了很多想看书却买不起书的孩子梦想。”
老叔指了指狭长的营业大厅,苦笑着说:“西桥没有设县前,浜海总店就建议我们开架售书,但你看我们的条件,先天不足,硬件受限。”
书店有五间店面,前厅一层,约有三米深,后厅二层,目测不足二米,应该是书店的仓库和杂物间。
整体来说,这间书店占地面积不少,如果前厅能加盖一个层,前后厅打通,两层销售面积,应该能满足开架销售的需要。
只是这楼建筑年限有些长,中间加层,可能对整体结构有影响,这还要有关专家论证。
金泽滔提出中间加层的建议,老叔愣了一下,垂着他花白的头发,声音有些飘忽,说:“因为西桥设县,我们书店已经清产核资,很惭愧,书店除了库存书籍,几十年下来,没有什么盈余,就是想改造,我们也无能为力。”
西桥新华书店原属浜海管理,财务上实行的是报账制,所谓报账制,就是书店所有开支由浜海总店审核支付。
换句话说,书店大宗销售和总店直接结算,零售收入每月结算,扣除备用金外,总店不会在书店留下一分利润。
清产核资后,滞留在书店的存货,就成了西桥新华书店几十年经营的所有利润。
西桥书店说到底不过是浜海总店的代销点,连他们的工资都是由总店支付。
老叔苦笑说:“本来,我们和总店还准备规划扩大营业面积,但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金泽滔失笑道:“如此说来,如果西桥再迟两年设县,倒白赚个新华书店。”
老叔连忙摇头说:“其实这钱也不是总店投资,我们原来规划是易地再建,有人看上这块地,跟总店都谈妥了,书店也不是一定非要建在闹市区,我们倒没有意见。”
金泽滔点了点头:“这是个好事情,可以考虑易地迁建,浜海店能谈,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接着谈,现在你们书店是西桥总店,有独立核算权。”
老叔轻轻吁了口气,说:“不瞒县长,今天请你进来,就是想问你讨个主意,你这么一说,我们心里有底了。”
金泽滔摆了摆手:“新华书店是企业,但又不同于企业,你们的经营方针,是兼顾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政府不干涉你们的具体经营行为,但政府会支持书店的非盈利性行为,老叔,放手胆子干吧,西桥现在已经设县,需要有一个和县城相匹配的书店,有什么事,你直接找我。”
老叔高兴地搓着手,说:“有金县长的支持,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看着老叔花白头发随着他双手搓动而飘扬时,金泽滔却莫名地感觉心酸。
老叔就象颗瓜子,一辈子都把自己栽在书店里,向阳花般一样开放,给人们带来阳光和果实,年老体衰了。
某一天,他也会象向阳花一般默默谢去,花谢了,只留下一盘飘香的瓜籽。
金泽滔忍不住伸手握着他的手臂说:“敢问老叔今年高寿了?”
老叔一愣,呵呵笑说:“县长你担心我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不担心,我这是显老,离退休还有些年头。”
这个时候,刚才不知躲到柜台后面仓库的女儿也走了出来,在她后面,还跟着一个蓬头垢面,穿长褂工作服的年轻人。
老叔指着年轻人说:“小伙子刚来我们书店不久,很能干,店里的体力活都他包了,我们省力不少。”
年轻人随手抄起柜台上的毛巾擦了把脸,说:“老叔,说哪里话,这本来就是年轻人干的活。”
金泽滔却惊奇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很脸熟,仔细一看,这不是自己高中同桌叶正新吗?
叶正新高中毕业当年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参加高复班,隔年就听说参军去了,倒是没想到,这么多看过去了,却跑书店当职员了。
叶正新抬头打量了一下金泽滔,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说:“金泽滔?你是金泽滔?”
老同学还相见,自然有一番寒暄,金泽滔倒奇怪:“你不是考上军校转干了吗?怎么就转业了呢?”
叶正新一脸苦涩,说:“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再详谈吧。”
旁边老叔的女儿却撇着嘴说:“什么说来话长,就一句话的事情,部队首长要招婿,他嫌人家女儿长得丑,死活不同意,就给踢回家了。”
叶正新长得一表人材,头发还自然卷,不但帅气,还洋气,曾是学校里闻名的英俊少年,更是班里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就算他现在有些落拓,但仍掩不住他英俊少年逼人的帅气,俊男爱靓,一个丑女粉碎了他的爱情梦想,以他倔强的性格,自然不会轻易就范,被踢回家也属正常。
叶正新尴尬地笑笑,转移话题说:“你不是在财税所工作吗?今天怎么有空来书店逛啊。”
到今天,金泽滔任西桥县长,虽然不能说家喻户晓,但他的高中同学,有邵友来等一直有着密切联系的同学宣扬,大部分同学都还是知道他的近况。
到西桥任职后,有几拨同学跟他联系过,但终因他前段时间一直都在外面出差,还没有见过面。
老叔笑呵呵说:“小叶啊,你的老同学现在可是咱西桥县的县长。”
叶正新瞪大了眼睛:“原来你就是金泽滔,金县长啊?”
这话说的,金泽滔苦笑不已,叶正新也不是真的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应该很少跟同学来往,不然,不至于不知道金县长就是他的同桌同学。
不过想想也对,很多他们考上大学分配在行政机关的同学,在仕途刚刚起步,哪能象金泽滔窜得这么快,才不过五六年时间,就成了一县之尊,说给谁听,都不相信。
就在他们还在说着往事时,缪永春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脸色惨白,结结巴巴说:“金县长,赵书记被人砸了!”
金泽滔还皱着眉头发问:“赵书记?哪个赵书记?”
西桥县没有姓赵的书记,缪永春终于说了句明白话:“市委赵静赵书记,今天来我们西桥县调研,在新城区跟工地工人发生争执,车子被砸了。”
金泽滔有些生气:“慌慌张张的,你倒说清楚点,到底是人被砸了,还是车子被砸了。”
缪永春这才回过魂来:“不是人被砸,是车子被砸,报警电话直接打到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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