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目山位邺城西面,山缓野阔,方圆十里皆是寻常百姓不可轻易靠近的皇家禁地。而高演只率一百多的侍卫进入了猎场,其余禁军皆守于猎场外。
皇帝陛下心情大好,换了一身明黄骑装,而随侍御驾而来的文武百官也纷纷换了行头,窄袖束腰,形如胡服。各个正正衣帽,摩拳擦掌,欲在新帝面前一展身手,用精湛骑射博得皇帝欢心。
北境诸国,哪个不是靠了马背上的功夫夺了天下?高演文治武功皆不弱,登了大统之位虽不过半年,可四海平顺,国立日兴,正是他志得意满之时。唯独只有一件事情日夜萦绕在他心头,让他坐立不安,似有隐忧。今日里,不知能否顺了他的心意,永除后患。。。。。。
“陛下,老臣惶恐,老臣愿成为皇帝陛下的马前卒去将那些猎物引来,供陛下射猎!”
拍马屁也是门极其有讲究的技术活,有理有度会察言观色。一个长了山羊胡子的大臣毛遂自荐跪在高演面前,毕恭毕敬要去干那抛诱饵引野兽的活儿,听得其他围着皇帝陛下做群星拱月状的臣子们皆是一愣!高啊!他们就怎得没想到还有这招!
初冬,本就不是惯例的狩猎季节。一入猎苑,寒风萧索,有几只孤鸟在头顶的天空掠过。别说是大点的猛兽,便是小小的野兔也见不着几只。若是这般败了皇帝陛下的兴致,那岂不是做臣子的罪过?!大臣们面面相觑,只怪自个儿怎么不抢先他人一步献了这个殷勤?众大臣凝神观望着皇帝陛下的反应,不敢一丝马虎。
“恩。。。。。。已入初冬,这猎苑的确不如夏日里水草丰茂,遍地猎物了,这位爱卿的主意。。。。。。极妙。”高演缓缓说道。
“臣愿为陛下效劳!”高演话一说完,一众大臣便全都伏头磕跪在地上,如同被风吹倒了一片。
萧子莫撩开了营帐的帘子,换了身骑马的装束。一抬眼,却只觉浑身被抽离了力道。几百来号人突然跪倒了一片,于是他的视野中便全然是对面那人的身姿影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剩下愣愣看着,全然没了旁的反应,天地间的其他惟余莽莽。
为何高湛也会来了猎场?!
长广王高湛束玉冠,着绛黑暗纹骑装,依旧冰雕雪封的脸庞,只是更加瘦削,勾勒着更为犀利深刻的线条。眼眸深似幽潭,深不见底。长身傲立,无悲无喜。属下给他递上了一件斗篷他接过披于自个儿身上,一举一动,气韵形神皆如寒川之水,落于冰棱随即又化成了凝霜。
呵出了一口暖气,化开的白雾缭缭,方才让人知晓这邪魅俊美之人便也是食五谷历尘劫的凡夫俗子,而非没血没肉,失了七情六欲的冰雕一桩。
凡世之中三千红线方能织一世妖娆,而他,唯独一点朱砂印于心上。
最为无情也最为情殇,如痴如狂,已入了万劫不复的魔障。
高湛似有什么感应,不经意偏转过了脸庞。
天苍地茫,那人如此出乎意料地便立于眼前。他想象过再见,可未料,总是如宿命般牢牢锁住了他的全部心神和视线。让他魂牵梦萦,如遇魔魅一般痴狂。只一眼,高湛便露了心神动摇之状,眼神中有惊喜,也有哀伤。竟也只知道呆呆看着,忘了此刻该向高演行礼而不是这样遥遥相望。
他们在那晚之后,便是最亲密之人了,也是最难再见之人。高湛真希望此刻他的长恭能笑着再唤他一声九叔,不过,在看到长恭煞白的脸色之后便知晓他怎么能大白日便做起了美梦?
笑,高湛如同勾魂摄魄的魔物一般极尽妖娆勾唇一笑,可那笑,又有着没人能懂的哀伤。。。。。。看着朝思暮想之人,默默温情渐被吞噬在涌动的情念之中。
如若不能爱他到死,那便让长恭恨他入骨。他高湛言出必行,看吧,他做到了。他的长恭此刻的世界中也只有他高湛一人。一抹异色,魅惑迷离染上了高湛的双瞳。他的长恭果然还是回来了。。。。。。如他预料的那般,长恭根本无法逃离他的身旁。瑞安派去的马车夫回来便禀告了长恭的下落,而他如此辛苦地忍着没有前去打扰,也不过是想让长恭有些许喘气的时间。他懂他心爱的侄儿,心思恪纯又本分善良。那晚的事情便如同是毁了他一般定是让长恭几欲疯狂。他要的是个活生生的高长恭,他要的是个认清了现状的高长恭,哪怕他恨他,唯有这样,此生,才有可能将他锁在自己的身旁。。。。。不是叔侄,而是情人,天长地久,暮暮朝朝。
即便相隔了那么远,光是看着那张倾倒众生的高长恭的脸,销魂蚀骨的滋味便已经在高湛的身体蔓延。高湛不禁邪邪舔了舔唇角,似有痴狂,又有几分挑衅的味道,子莫全身冰凉,脑海中翻天覆地皆是那晚的情状,不禁握着拳头身子却瑟瑟发抖,耻辱铺天盖地,几乎让他失了控制。
“九弟,你们在看什么呢?”
高演好笑地看着愣在两端的长恭与高湛,玩味地问道。
一语惊醒了萧子莫,他倏然回过神才发现他竟然在御驾前失态至此,高湛也赶忙下跪行礼说道:“臣弟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子莫还未及开口,便听高湛先开口领罚。
“哈哈,长广王和兰陵王都起来吧。想必是诸位大臣皆要当朕的马前卒,两位王爷也有意要替朕分忧吗?”
“臣弟也愿为陛下效劳!”
“长恭愿为陛下效劳!”
两人异口同声。高演听了,得意洋洋。
“恩,好好!众位爱卿皆是对朕忠心耿耿,心意可嘉。不过,朕倒是有了合意的人选了。殷儿啊,朕以前便听二哥说你身为高家子嗣,便是胆子太小,有负身为神武皇帝之孙的名号啊。。。。。。朕便想着趁着这好机会,让你做朕的马前卒,好好练练胆量和骑术如何啊?”
高殷本跪于偏旁树下一角,一听这话便微微抬起了头,小脸泛白,额头微微渗出了冷汗。他看到高演一脸期待地正视着他,那眼神,不容半分拂逆和拒绝。没想到这次狩猎,六叔便是打定了主意要为难他。凭着他的骑术,别说引诱猛兽出来供皇帝狩猎,便是让他骑马赶上小鹿也是让他犯难的事情。不过。。。。。。这做与不做已经不是他高殷说了算的事情了。
“是,臣遵命!”
小小的孩子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定定神,便由皇帝侍卫牵了匹马来,艰难地翻身上了那匹有他一人高的大马,在马背上颤颤巍巍,马儿走两步,就好像要摔落下来。高殷的马背上系上了几袋肉食和干粮,便是用作一路抛洒来诱猎物出洞的。山间冰寒,若是有饿极的猛兽嗅了味道出来,那也只能靠着济南王的运气了。
。。。。。。大臣们暗地里互相看了看,恍然大悟。有些曾受高殷在位之时封赏和蒙受杨愔丞相恩情的大臣,皆只能无奈摇头叹了口气垂下头。他们若是有异议,怕是会火上浇油让高演更为迁怒济南王。全天下都知道这废帝的存在是当今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高殷说是禅位,其实是被高演和高湛的军力团团围住了宣和殿被迫写下了退位诏书。如若没有祖母娄昭君的一力庇护,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也不会在此山中做这小小马前卒。
众人看着高殷摇摇欲坠的身影,各怀心思。
“臣。。。臣去帮帮。。。。。。”有个与杨愔交情甚好的老臣红了眼眶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却见一个人影挡在前方。
“陛下,臣骑射甚好,斗胆想与陛下一较高下,不知道是否能有此荣幸?”
被阻拦身后的老臣子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睛,看到那人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哈哈哈,长恭啊,难得你如此有兴致啊,朕都还未开口你倒是自告奋勇了!好!正合朕的心意,实不相瞒,朕早就听闻你武功高超,骑射更是得了落雕都督斛律将军的真传!今日便要好好比试一番,看看是你这落雕都督的关门弟子本领高强,还是朕更甚一筹了!”
高演很少展露武功,可是神武皇帝高欢的儿子们其实各个都是文武双全。当年祖父高欢便是投于尔朱荣的手下四处讨伐,屡屡建了军功才逐渐得势。即便成了大丞相,在东魏时期也是长年南征北讨领军打仗,年轻爹高澄以权谋见长,可其实自小便是在军营中长大,小小年纪就跟着祖父四处征战了,而像高洋,继位后也是御驾亲征战功显赫。比起汉族皇朝的文治,北地的皇朝皆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比起文采,更看重武治。高家虽是汉族,可长居北地,早已沾染了鲜卑人的习俗。吟诗作对附庸风雅是南人之弊,骑马射箭才是让北朝之人热血沸腾的真本事。
高演神采飞扬,看着身边这主动请缨的兰陵王,不禁兴致高昂。脚踩金灿灿的马镫,翻身上了马背,一抖缰绳,说道:“长恭,朕听闻你曾赢了突厥勇士,在柔然可汗庭又力克柔然勇士,今日里倒是要显显真本事,让朕看看我高家如何得人才辈出,代代俊杰!”
说完,高演一抖缰绳绝尘而去。
“臣遵旨!”萧子莫也不谦让,翻身上马,一拍黄兔子的脖子,便如同离弦的箭紧紧追上前去。
这。。。。。。原地站立的大臣们也赶紧上了各自的马匹。皇帝陛下与兰陵王爷要比试骑射,真是盛况空前啊!
眼看皇帝陛下与兰陵王绝尘而去,陈魏然立马勒令大内侍卫也齐齐上马追上陛下,以策万全。不经意间却暗暗看了看长广王高湛的眼色,低头示意了下,便调转马笼头,领着侍卫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