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59年开春,二叔高洋的病症加重,多日未上早朝,政务都由杨相全权处理。
太医忙得团团转,连本来三天两头往高府跑的郭太医也很久日子没见过人了。
子莫那日在毗声殿前被大娘看到她与九叔共处了以后,大娘对她的态度更为冷漠,言语间甚至带了些刻薄。不经意间,还能从下人嘴里听到关于她这个庶出子想方设法巴结拉拢长广王,处心积虑要飞上枝头变凤凰。高长恭是个私生的庶出之子,即便再怎么建功立业,出身就是与高孝琬差了一大截,子莫不懂大娘是如何看待她的,所以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往她要和孝婉一争高下的局面设想。
萧子莫和三哥解释过,其实三哥倒也没发什么脾气,他们兄弟的感情不是这么容易挑拨的,萧子莫是什么样的人,高孝琬自然是明白不过的,不过,子莫看得出三哥是生气的,她又不能说自个儿被九叔骗去还关了起来这才在毗声殿留了一晚,于是无从辩解。孝婉让子莫离九叔远些,子莫嘴里应着,可她知道这真的很难。九叔叔的性子已经日渐偏激了,她故意避开他,他做出来的事情就更加执拗,不如多陪陪他,也许九叔会有想通的一天吧。
“长恭要去长广王府吗?”孝瑜突然冒了出来,吓了偷偷摸摸准备溜出门的子莫一跳。
“大哥?哦,是,我,我今天当值,要去宫里。”子莫贼头贼脑,她和九叔约定了每过三日就去陪他下棋,只是下棋,这样,九叔安安分分,不做什么让她为难的事情。风一般刚想刮出门去,一把纸扇挡在了子莫的面前,那扇子上有个半抱琵琶的美人,所描诗句大概也是关于月亮雪花和美女的。
“高大人?”孝瑜的眼睛好像半月,笑得弯弯的。
“大哥,你别挡着,我急着出门。”子莫夺路而出,结果都被身形矫捷的大哥好像拦截良家妇女一般一脸坏笑拦下来了。
孝瑜摇着扇子拉着子莫在一处隐蔽的墙角边蹲下,眯着狐狸眼笑道:“真是当值吗高大人?”
“哎。。。。。。大哥你明知就别故问了,再说大哥你从小就和九叔叔交情好,不也三天两头往九叔那里跑。我就是陪他去下棋的,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子莫被孝瑜笑得心虚。
“恩,我是吃醋啊。。。。。。”
“什么?!”子莫心拧了一下,大哥他该不会。。。。。。萧子莫没孝瑜这么多花花肠子,心一慌,脸就绿了。
“哈哈哈哈,我家四弟可真老实。”高孝瑜本来打算只是戏弄一下他家四弟的,看他这个神色,便知道这实情他猜得八九不离十,高湛心思深沉,可终究是一腔痴念压不住了。他四弟哪里是长广王的对手啊,怕是被吃得死死的了。
“四弟啊,长广王殿下可是棵梧桐树,他是祖母娄太后亲出,出身尊贵,且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当今皇上甫一登基,便任九叔为尚书令,任司马,然后一路高升到了太尉,据闻皇上还有意在百年之后任九叔为摄政大臣,到时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呵呵,你这关系攀得极妙啊!”
“大哥!”子莫掸开了孝瑜放在她肩头的手,站了起来,极为恼怒,“别人不知我是如何的人那也罢了,为什么连大哥你都这般想我?你是觉着你四弟我就是这般蝇营狗苟想攀附权贵的小人,还是不择手段妄想一飞冲天?”
“长恭啊,大哥不是觉得你是势利小人,可是锦绣前程,飞黄腾达,哪个人不想?我们文襄一脉落寞了,你高长恭风采绝代,且智勇双全,你若有了九叔这个靠山,今后前途将是不可限量,大哥我怎会不解呢?这实乃人之常情,到时候你位极人臣,可不要忘了大哥我呀。”孝瑜说得云淡风轻,可字字都扎进子莫的心里。
“大哥,我以为你和三哥都是懂我的,没想你也和大娘一般这般揣度我。我知道你这番话便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什么大好前程,飞黄腾达,四弟我知道自己的位置,我答应过爹爹,无论何时都以孝婉哥哥为先,我敬重三哥,也知道兄弟同心。大哥不必忧虑我是处心积虑结交九叔,野心勃勃,妄图欺辱了三哥。”子莫说完,便负气转身要走。
“长恭长恭,四弟,四弟,大哥说错了,你别生大哥的气啊。”孝瑜绕到她面前,拉着她微笑着赔不是,“四弟啊,孝婉这些年支撑家门不容易,他当年是如何得年少意气,你看看他现在,恭恭谨谨规规矩矩地可和从前判若两人了,他这么委曲求全为了什么?你我都是知晓的。大哥不是不信你,只是这皇室之家说来显赫,可人情更是薄得和一张纸一般,大哥只是怕四弟你天赋奇才,不愿屈于人下。。。。。。处处以孝婉为先,着实是委屈你了。”
“大哥,你多虑了。我从未有什么委屈,也并不觉得三哥不如我。长恭并无大志,最近与九叔叔走得近些。。。。。。是因为他在柔然草原上为了救我,被野狼咬了一口,至今都还没好呢,长恭是知恩图报的人,不好置之不理。”萧子莫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她性子直,脸孔是藏不住的尴尬和心虚,高孝瑜早就明白了,不过,他自小便知多言必失。他虽是大哥,文襄长子,却不是嫡子,太过显山露水和出色那都是会惹祸的。于是流连风月,潇洒自在活着,倒也是很合他的性子的。高孝瑜无心去给自己找什么麻烦,非要把这事戳破了让四弟难堪。
“恩,那便好。大哥老实和你说,大哥我也不喜欢这压抑的高府,可是唯独孝婉,大哥我是会护他一辈子的。长恭可不能欺负了这个老实人了。”
“大哥,我自小便知道你偏心了。。。。。。长恭我也是老实人,不见得大哥你这么亲厚于我。”子莫有些生气,大概这自小一起长大的便是不同吧,和大哥三哥比起来,子莫与孝婉一起生活的时间其实只有两年。
“呵呵,你呀,把我的孝婉抢跑了让那傻小子每天粘着你到处跑,还说我偏心?啧啧,大哥我自打你进了高府开始,就被亲爱的孝婉弟弟给冷落了呢。”孝瑜夸张地捂着胸口,那好笑的模样引得子莫忍俊不禁。
因为大哥,子莫到长广王府的时辰晚了些。
安瑞引着子莫进了内院,说九叔正在品茶,等了她很久了。
穿过回廊,看到来人是一身皇妃装扮的邻和公主。
粉色的罗衫裙袍,发髻上金钗珠花,比起在草原所见的公主更加美丽端庄。不过,公主眼眸深沉,没了往日的飞扬,多了一份初为人妇的矜持。
“长恭,你来陪九叔叔下棋吗?”邻和公主与子莫说道。
“是,王妃殿下许久不见了,长恭给殿下请安。”子莫行了一礼,她最近虽常来长广王府,但是这位公主却是九叔大婚后今个儿第一次露面,大概是邻和公主所住的东厢房和这个地儿有些远。
“呵呵,长恭好生疏远啊,见你九叔九叔叫得甚为熟稔,怎么到我这儿连声婶婶都没有了。”邻和公主倒也不急,堵着子莫的路并未走开。
安瑞低头咳嗽了一声,邻和公主拿着帕子佯装没听见,她直直看着子莫,仿佛萧子莫的脸上生出了一朵花来。
“是,长恭失礼了,长恭见过九婶,不知道婶婶来了邺城后是否一切习惯?”
“当然习惯,长广王殿下待我极好,日日相伴,夜夜缱绻,新婚燕尔,我只求自个儿的肚子挣点气,能给你九叔早日诞下子嗣,那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邻和公主这话说得子莫脸都不禁红了一下,原以为她嫁来中原,心直口快的性子该是改了,没想这快人快语还是本色不变。
“是,婶婶的心愿自当早早达成。”
萧子莫与邻和公主说着话,安瑞倒是着急了,王爷吩咐过王妃不准来这儿的,要是让他知道邻和公主有意找高长恭的麻烦,便是又要生好大的是非。这两人的事儿别人不知晓,安瑞可是什么都看在眼里。
“王妃殿下,王爷今日和高大人有要事相商,时辰不早了,小人我便先带着高大人过去了。”安瑞看似在和王妃知会情况,可其实邻和听在心中便知道这狗奴才是在赶她走了,细细瞧了眼子莫,冷哼一声,便走了。
“高大人,请,王爷也该等急了。”安瑞带着子莫又到了听雨亭,九叔自个儿摆着棋子,脸上波澜不惊,其实他早早就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子莫坐到了九叔棋盘的另一边,大概是她来得晚了,九叔无聊,便一人执黑白两色棋子,自己和自己下了起来。等子莫到了,棋盘已经放得满满的,都快下完了。
“呵呵,九叔叔这棋自己和自己下得都比和我对弈的精彩,我看我以后还是少在九叔面前献丑了。”
九叔闻言,没说话,放下最后一子,眼波含情似嗔似怨:“你倒是迟了连个道歉也没有,还琢磨着变着法子想避开我,是吗?”
咳。。。。。。子莫无言以对,只能假装没听到研究着棋路。
“九叔,这白子都被困成这样了,是没有回天之力,便是输定了吧。”子莫是真心来学棋艺的。
“不见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精妙之处嘛。。。。。。我来教你。。。。。。”九叔不知道何时站到了子莫身后,俯身垂眸,衣袂翩然覆于子莫都身上,执起子莫的手,指尖交缠,共挑起一子,九叔的手牵引着子莫的,把那一子落于棋盘一处。
“九叔,我先走了,已经是晚膳时分了。”子莫慌乱一挥手,棋盘上的棋子被扫落了一地。
。。。。。。“你便是觉得我真当是每天让你来陪我下棋的?”高湛端起茶碗,却并未去喝,而是狠狠掷在地上,黑子,白子,还有茶盏的瓷器碎片,一地狼狈。
子莫回头看着九叔满脸的怒气,回道:“九叔,我陪你也不是让你这般待我的。我说了,我待你如兄如父,你说我若不杀了你你便会百般纠缠于我,那我今天也告诉你,你若不杀我,我也决计不会让九叔你称心如意!”说完,萧子莫转身便要决然离去。她太天真,为什么以为这样顺着九叔就会让他回心转意。
“站住!”九叔在身后喝道,“呵呵,高长恭,怎么不继续委屈自己陪我演下去?你是可怜我同情我,于是便觉得这样三天两头来府里找我我便会满意?你真是可爱啊,以为流一点点血让饿狼每天吃一点解了馋,那头狼就不会再有兽性?哈哈哈,我告诉你,你这样只会勾得那头狼更加丧失心性,闻着血的香味便会天天琢摸着如何才能撕碎了你!”
萧子莫气极,反正她已经这样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也未再做他想,拂了拂袖子就要离去。
“高长恭!”身后的九叔早已经满脸寒霜,杀气四溢。
“九叔,今天已经晚了,我先回去了,九叔也早点回屋子吧,河边风大。”
“站住!我今个儿找你来是有事情要告诉你。”九叔喊住了她。
子莫顿了顿身子,转身立于原处,并未回去。
“你最近不要入宫了,皇上状态不妙,你能避就避,羽林卫那边也不要去了,权当旧病复发告假在家闭门几日吧,待事情过了,再去宫里。”九叔理了理长长的袖袍,眸子好似冰棱闪着寒光,正色说道。
子莫听了,也知道九叔的确是一番好心,便也收敛了些怒气,作揖和高湛行了礼:“多谢九叔提醒,长恭先退下了。”刚要走,高湛在身后几不可闻,轻轻说道:“以后便还来吗?”
“长恭旧伤复发,需要静养几日,待伤势好了,再来陪九叔叔下棋吧。”说罢,萧子莫穿过长广王府的兰苑,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