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大殿里,仿佛四处布满刀剑, 只要轻轻一动哪怕一步, 也许便会尸骨无存。这样紧绷的气氛里, 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慨叹的言语,只让人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子里冒出来,让人颤栗!
不管是藏在暗处的小金,还是站在殿中的夜航船堂主,都是不认得此人的。
可若见愁在此,甚至是不需要看到对方的容貌, 只听这独特的嗓音, 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判别出乎他的身份——
昔日仙路十三岛上,一朝闻道,化生成人的大妖, 蜉蝣傅朝生!
甲子之前, 他曾现身西海大梦礁,脚踏鲲鹏,破浪而去。那一股纵横的惊天妖气,被远在昆吾的横虚真人摇摇感知, 派出了不少弟子前往查探。
可彼时,他已经横渡西海,往人间孤岛去了。
再回十九洲时, 满身纵横的妖气已能收敛自如, 纵是横虚真人这般强大的所在, 亦未能发现他踪迹——虽然, 他当时就在昆吾外,九头江上。
如今,他其实是才从极域回来。
本来……
是准备去看看故友的,谁能料想,随意一开宇目,竟然在附近发现了这一股隐藏极深的、熟悉的气息……
巨大的蜈蚣形状的雕像,漆黑的身子,没有眼睛的头颅。
那一张像极了昆虫的面部,便随着其头颅的转动,对准了此刻站在门口的自己。明明没有双眼,可却给人一种周围有一万双眼睛在看着的感觉!
强横!
邪恶!
甚至充满着一种仿佛随时都能燃烧,需要无数鲜血去祭奠的暴戾!
一股磅礴的气息,在雕像的身周滚动着。
祂“注视”着傅朝生,“看”着对方这与人无异的模样,脑海中,却苏醒了最久远、最久远的记忆。
那些被尘封的伤和痛!
他终于是没有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故族,哈哈哈,故族——汝等叛徒,亦配称本尊故族?!”
声音里,是一股强烈的恨意,辛辣的嘲讽!
语毕,竟是一声近乎疯狂的嘶吼:“吼——”
狂猛的声浪,几乎掀翻了整个大殿的屋顶!
“噼噼啪啪!”
几与大殿齐高的庞大雕像表面,顿时如同被这声音震破,出现了无数深红色的裂痕,无数甲片一样的石屑从雕像上剥落下来。
就好像是一头远古凶兽,从沉睡中醒来,抖落自己满身的尘埃!
浓郁的黑气,从雕像的裂缝之中钻出,在大殿的上方凝聚成一道有形的蜈蚣形状的虚影,竟然直接揉作一团,如同粘稠的黑云,朝着傅朝生一裹而去!
一者庞大,一者渺小。
这场面,何异于天之将塌,而蝼蚁立其下?
藏于暗处的小金,平日也算见过不少的大场面了,但在此阵仗之下,心神早已失守,一时没留神,便是“啊”地一声惊叫了出来!
傅朝生那因严峻而冰冷的目光,立刻便投了过去。
小金心中顿时一凉,亡魂大冒,心道这回真的是要玩儿完了。可没想到,在看到他的瞬间,对方目光中竟掠过了一点讶然,随后竟然一笑,宽大的艾青色袖袍一挥!
“呼啦!”
一阵大风,顿时吹卷而起!
小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受控制起来,一下被这一阵风携裹着,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一个眨眼之后,再睁眼一看,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奇诡的大殿和雕像?
江风冷冽吹来,江面上则行驶着许多黑色的大船,竟然是乌鸦渡口!
“搞、搞什么?”
小金简直看傻了,使劲儿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不过就是一拂袖卷起一阵风而已啊,怎么他就出来了?
“我都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啊?他谁啊他……”
用脚趾头都能感觉出来,这殿中的情况绝对不一般。
小金出身西南世家,又去左三千小会上折腾过一圈,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拥有那雕像给人感觉的人,却根本找不出一个来!
就连那个穿着一身艾青色长袍的男人,都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如果不是那个人忽然卷了袖子吹了自己一把,说不准他已经翘辫子了!
小金想想都有些后怕,可又十分不解:这人自己一点也不认识啊,怎么人家好像在救自己呢?
“我这些年都在家关紧闭,根本不认识这么厉害的人啊……”
见了鬼了。
小金左思右想都不明白,人站在乌鸦渡口的渡头上,差点挠破了头,直到一阵江风吹来,才忽地打了个冷战。
因为,他想起了一些比殿中所见,更重要的事。
“啊啊啊啊天啊!”
一声凄惨的嚎叫,顿时在澜河岸上响起,小金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哭喊起来。
“完了,完了。我还没找到白银楼啊!这下左流怎么办,擂台怎么办,啊啊啊……”
亏他还主动找那个崖山的大哥哥,说自己要帮忙打擂台,一起救左流。
结果现在……
放眼一望四周,小金只觉得眼前每一条以路都像是一条扭曲的线,一条条路相互交叉到一起,简直像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白银楼?
夜航船?
刚才走过的路?
统统没有印象了!
迷路了,又。
这样的四个字,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心中,两行凄凉泪,一下不受控制,刷刷地挂了下来……
“虽然丢脸,但还是去问个路好了……”
*
“嗯?”
白银楼,先前在对战恶僧善行时有负伤的白寅,已经离开了隔岸台,回到了雅间内,这才刚吞服下一枚疗伤的丹药,还未来得及细看隔岸台上的战况,袖中藏着的通讯灵珠,便忽然轻轻地动了一动。
有人传讯给自己?
白寅一怔,手指轻轻往虚空中一拈,那一枚圆润可爱的灵珠便已经出现在了他指间,一道浅绿色的莹润光芒,直接从灵珠中透出,一下钻入他眉心。
下一刻,他嘴角便狠狠地抽搐了起来,心里只有一种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这个金家的小子,简直比师尊还不靠谱!”
他居然又迷路了!
现在还在乌鸦渡口!
这别是以为白银楼在夜航船那边吧?这压根儿就是两个地方两回事啊!
“还好见愁师姐来了,靠你来打擂台我能疯掉!”
白寅无奈极了,忍不住自己嘀咕了一声,到底还是持了灵珠,仔细地跟小金交流起来,为他一一指明道路。
因为小金的方向感实在是太差,他只觉得说起来都累,倒一时没顾得上看隔岸台上,更没有注意到他的对面。
那是一间悬价至今,都没有出现过一个人,也没发出过一点声音的雅间。
手指离开了竹帘,那一条被扒开的缝隙,也渐渐合拢。
薛无救的眉头皱得死紧,只道:“你这一位白寅师弟,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这倒是奇了,先前说是有人会来一起打擂,但如今却是半个人都没见着。什么人能迷路到这境地?”
“……”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