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姜府。
小辣椒苏蕙直言不讳,话语如刀,劈头盖脸朝韩暮砍去,怒斥韩暮不知礼节,不懂人情,行为举止有悖君子名士之风。
韩暮微笑着等她说完,这才慢慢起身,端起一杯酒对着一旁尴尬而坐,惴惴不安的姜文道:“姜大人,令表妹所言极是,今日我确实无礼之极,所以我向你赔礼道歉,到长安城以来,你姜大人对我生活起居安排照顾的妥妥当当,韩暮深以为感,咱们抛开公事不谈,私下里我韩暮愿意和你这样的实诚人结交。”
说罢‘咕咚’一口将酒喝干,姜文忙起身端着茶杯,尴尬的道:“本人不胜酒力,这……”
韩暮笑道:“心意比什么都重要,你手中端的是茶,但是它也可能是酒呢,岂不闻酒不醉人人自醉之语?”
姜文见他言语诚恳,也有些感动,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韩暮转头看着苏蕙道:“苏姑娘,现在你可满意了?你所说的待人接物端方有礼,岂不就是像刚才这样大家和和气气的相敬如宾么?”
苏蕙嗤笑道:“发自内心方为礼,假装作秀更为可恶。”
韩暮哈哈大笑道:“你又如何辨别别人是否发自内心呢?”
苏蕙道:“有诸内者,必形诸外,内心高洁,又岂能在行为上有所偏颇?”
韩暮冷笑道:“好一张利嘴,然则我这样的人便是内心无端,所以行为无端了?”
苏蕙道:“小女子可没说,那是大人你自己悟出来的。”
韩暮敛起笑容正色道:“请问姑娘,一人行为不端,危害有多大?一国行为不端,危害又当如何?”
苏蕙愕然,这家伙东拉西扯到底想说什么?好在这个问题倒不难回答,于是道:“自然是一国不端,危害更巨。”
韩暮鼓掌道:“苏姑娘真识大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想办法劝劝你们秦皇行至要端正呢?看来姑娘也是只看别人不看自己,也是个内心不端之人。”
苏蕙涨红脸道:“你……怎地说话如此粗俗。”
韩暮怒气勃发,大声道:“我说错了么?我行为不端你便将我是为牛粪,今我代表大晋千万子民带着善意来与贵国欲共商两国和平息战、世代交好之事,你们秦国是怎么做的?先是在朝堂上欲羞辱本使,接着又将本使闲置一边不闻不问,派你家表姐夫姜文江大鸿胪看着我等,形同软禁,这便是一国之礼了?”
姜文底线被戳穿,面红耳赤忙要辩解,韩暮伸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姜大人敢说我所言是假么?我韩暮二十岁便位列朝堂重臣之列,莫非你当我是傻子?你若真要狡辩只需以你父母之名立个誓便可。”
姜文顿时地下头不语不动了,座上诸人一望而知,姜文肯定是受了监视韩暮的使命,否则以他直肠直肚之人,恐怕立时便要立誓。
“更有甚者,贵国居然在我大晋使节还在为和平而奔走的当口,悍然动兵攻打我晋国,这就是你们秦人所谈的礼么?你们便是奉行这样的‘端方之礼’我韩暮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姜文听了如雷焦顶,这等机密之事居然被韩暮说了出来,这一下简直是一下便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原本以为他终日在姜宅浑浑噩噩,却没料到私下里连这么机密的事都被他打听出来了,自己实在是太低估了他。
韩暮续道:“俗话说的好,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到什么山便唱什么歌,我韩暮今日来到这无礼之国,又何必要谦谦有礼?贵国把无信奉为至理,将无义奉为纲常,我韩暮自然入乡随俗做个无信无义,无端无行之人,我有什么错?苏若兰小姐,我错在何处?请姑娘有以教我。”
韩暮一番话有礼有节,言辞犀利,作为教师的口才被充分的发挥了出来,一席话将座上众人统统轰的哑口无言。
苏蕙茫然望向姜文问道:“姐夫,此事当真么?”
姜文默然不语,只是不住叹息,半晌方对韩暮道:“韩大人请息怒,此事我实在无能为力,我多次进言,然人微言轻,实在是帮不上忙,皇上旨意我姜文亦不能违背,却教韩大人受委屈了。”
韩暮平息了一下心中怨气,轻轻拍了拍苏张二女抚慰他的两只小手,微笑道:“这我理解,我只希望姜大人能尽快安排会谈,我在这里多带一日,战场上便多死成千上百的男儿,不管是秦人还是晋人,他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两国不谈则罢,既然我千里迢迢来会商此事,又怎忍见这人间悲剧正在上演呢?”
转瞬之间韩暮在众人心头立刻由无形无端的不学无术之徒,变成了一个悲天悯人的得道大儒了。
苏蕙起身先福了一福,然后端起酒杯道:“韩大人,小女子不知其中隐情,言语间颇多无礼,这杯酒便是我向您赔罪。”
韩暮哈哈大笑端杯一干而进,心道:任你是小辣椒还是小睡莲,几句大义凛然的话一顿狂批,总叫你服服帖帖,不过这样的女子懂事理明人伦,比后世的那些一支冰棍就能哄上床的卫校学生不知道强了几万几亿倍了。
“不能怪你,其实和你们这些小姑娘只适合谈谈诗歌,谈谈绘画、音乐的,哈哈,军国大事本不是你们关心的话题。”韩暮又开始得瑟了。
姜文听了他的话,忽然灵机一动,为了转移话题,何不谈些轻松愉快的事呢?于是他捣鼓半天在腰间掏出一张素笺道:“韩大人雅量,其实韩大人的诗也写的很不错你,昨日我见他在房中写了一首小诗,我见了觉得格调隽永,更奇怪的是韵脚字数均不是当世的格式,但是却丝毫不缺其味,所以便偷了来,正好今日苏蕙在此,她是写诗的行家,大家一起品评品评如何?”
韩暮暗叫不妙,这家伙自己是要他私下里拿给苏若兰看的,却没想到傻大个当着自己的两个夫人之面便拿出来了,这不是找事么?
还没等他制止,众人已经鼓掌起来,苏蕙非常好奇,她很想知道这位口才出众悲天悯人的韩大人写诗写的如何,于是将纸条要了去,展开之后轻轻读道: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众人大为讶异,这句子不是句子,五言不是五言,偏偏读起来顺畅万分,在音步的安排处理上显然严谨中不乏洒脱,长短音韵相间,读起来纡徐从容、委婉顿挫而朗朗上口。
更为奇怪的是诗意中蕴含着矛盾纠结,似有意却无情,让人欲罢不能。
张彤云奇道:“韩暮,这是你何时所做的?我怎么不知?”
韩暮挠头道:“在你们打麻将的时候,我无聊了就随便涂鸦了一首。”
苏蕙皱起可爱的眉头道:“这诗好像没写完呢,好像只有半首。”
韩暮刚要说话,姜大黑子又抢先道:“是啊,韩大人还有半截诗稿我没敢动,他那时刚好回房。”
韩暮大翻白眼,这黑炭头不是找事么?下半截一拿出来,诗意更明显,这不是要自己好看么?由不得他多想,张彤云早急吼吼的命人回去书房取了,婢女很快便将诗稿拿了过来,众人再看但见诗稿上写道:
你我相逢在喧闹的长安市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一下可炸了锅了,这很明显是一首情诗,下半首诗明显是说自己和某女相遇,似有情若无情的感觉跃然纸上。
欲哭无泪中,韩暮看见张彤云白生生的小手,兰花般的搭上了腰间肉上,今晚的第三次拧肉功又要施展了。
耳边传来张彤云细细的声音道:“说,她是谁?”
韩暮头痛欲死,强自镇定笑道:“拙作不登大雅之堂,我们还是喝酒谈天的好,这盘什么菜?怪好吃的。”
苏红菱冷冷的道:“莫要告诉我你没吃过冬笋烧火腿,这诗是写给谁的?这几日你又没出门,怎么会遇到了长安城的那位相好的女子,写出这么缠绵的诗句来了?难道是姜府中有让你心动的女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座上诸人忽然恍然大悟,眼光在苏蕙和韩暮之间逡巡不定,一副认定了的样子;苏蕙面红过耳想辩解又无从出口,韩暮自然是彻底的闭嘴了。
正在此时,一名小婢忽然举着一张纸片飞也似的跑进来道:“老爷老爷,我在韩大人的书房里又发现了一首诗,刚才小婢去的时候看见砚台下边还压了张纸,看你们聊得开心我就去看了,果然是诗呢。”
韩暮脸色煞白,忙抢着拿那张诗稿,却被张彤云一把夺走,念道: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
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
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不想离别
张彤云几乎要暴走了,刚抬头要找韩暮算账,却不见了韩暮踪影,此人早已离席遁走,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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