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归乡路途
将近黎明时分,下了一场小雨,不大也不长,整场雨从开始到结束,从雨势最大到最小,大约是下了一炷香的时间。
其实是一场神灵真身解世,神之灵性回馈天地的前后因果。
雨后,天色暗暗微明,荒野的空气清新微凉,雨露挂满树林和花草,土地在大雨的冲刷后又黏又软。
那支寻乡的队伍在小雨落下不久后,所有人都是醒来了,就是那可以在睡梦中三天三夜,不用吃喝拉撒的秦俊,也被凄凄雨声和马车里旁边人的动作吵醒了。被吵醒的秦俊原本想发脾气,但是看那其中手臂比他大腿还粗大的铁匠汉子,心想打又打不过,他那无比嫌弃自己的大哥也不会帮他,到时候无非就是前后一个亏字,就自己一人闷闷闭眼,窝在角落,如同老鼠一般。
他们这些作为苏哲贵宾之人,睡在马车里面,除了被雨声吵醒了美梦,除此之外是没有受到什么事伤害的,可那些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睡在外面的人,就淋了雨。
八名抬轿子的下人,十六名携带兵器的武徒,还有秦河和那名高大老人。
他们或是躲到马车顶板下,或是汇聚在大树底下,但终究不能完全遮住雨水,不会淋了一身,也湿了小半身,所幸只是小雨。
雨后不久,天色随之大明。
马车之下,几名抬轿子的下人,还有秦河和孔秋。
八名原本在苏府里面端茶送水、清理府邸等等,现在干着抬轿子重活的下人,开始忙碌起来,不用主子吩咐,八个人各自就去那马车后箱拿干粮和水,分发给队伍里面的人,每个人都有了水和干粮之后,最后才轮到他们自己吃喝。
规矩和身份如此,什么样的人做什么事,什么样的地位就能做什么样的事,天地万物也有如此的分工明细和一灵一物壮大之后的更强更多能力,更何况是人。
幼鸟不安于林中牢笼之地,想要飞翔九天,都需要锻炼羽翼,使之能够承受天上高空的罡风和凌冽之气;小鱼不甘于微小无为,想要鱼跃龙门,从此之后呼风唤雨成为心随意动的能力,此前也要经历游过龙门前的刀山火海,和成为龙灵之前的抽筋碎骨换血之痛,挺过才是真正的鱼跃龙门,挺不过就只是龙门前逝去无数生命其中之一。
人若想往上爬,处于高位,就需要历经磨难,才能得到正果,就如修士度过雷劫,才可见一方雷池,于雷池液中脱胎换骨。
就如苏哲与这些下人的地位相对,是命是运,最多最大的原因还是本身。
马车驾驭马匹的那块板上,孔秋盘腿而坐,一手拿着一只碗,另一只手拿着北墨城某条巷子里烤制出来的大脸馅饼,闻名全城的大脸馅饼一直是那些市井小民口中的美味佳肴,好吃也实惠。苏哲有钱之后,居住在离那条巷子数个街区的苏府,仍然是那里的常客。
苏哲归乡之前,特地命人去往那里,定制了百来份的大脸馅饼,用作途中补充饥饿的干粮之一。
前日,秦河笑着跟孔秋分享这个事,后者只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秦河本以为老先生会给出一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善也。”的赞赏之句,没想到老人似乎无动于衷,秦河只好悻悻然没有再言语。
老人的星辰之眼自然看得透彻,知道秦河的意思,但是世间有那千万事,一个成业之后依旧会去陋巷的富人的一桩小事,便当得起“不忘初心”这四个字,未免太随便了,秦河所说的话的事,不过是能让别人觉得,那家小巷子里面的店,确实会烤制馅饼。
反正孔秋吃到的只是被密封包装,打开之后再没热气蒸腾的那闻名北墨城的大脸馅饼。
老先生并不觉得刻意吹捧是错的。说真的话,不加以修改,以及做对的事,在适宜的时候,即使刻意要得到什么,那也是可以的。
先前的小雨,老先生没有进入马车里面避雨,而是就坐在了此刻之位,与旁边的秦河,马车周围的那八名抬轿下人,一起被雨淋湿。
老人只是想看雨而已。
年轻时便多愁善感,总被友人说道,现在都满头白发了,总算可以合乎时宜和年纪地多愁善感了。那宛若孕育着璀璨星河的眼中,其实还有着比无数永恒大星加起来都浓郁的沧桑。
水饱饼足,将碗放在身旁板上,双手相互擦去饼屑,老人起身下了马车,前行了数步,来到那三只全身湿漉漉的马前,用手抓住袖子擦去马—眼睛上面的水珠,其余两匹皆是如此而为。
持久的骚—痒难耐,比之钻心的疼痛更加折磨。
至于马匹身上的雨滴,在天晴之后,一段段山路之中,很快就会被震落和蒸干掉了。
这支寻乡的队伍已经蠢蠢欲动了,随着秦河从那座轿子里面出来,开始继续向深山大野进发,从天空俯视,队伍如一只四不像的大兽在山林里面行动。
孔秋依旧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而秦河不再骑马,跟着他那帮兄弟在开辟道路,原先他骑着的那只马,就在老人旁边,它与老人身下的马,似乎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存在,一路过来两马很是亲昵。
那条在很久之前存在,连接着北墨城和苏家村的道路,已经渐渐模糊浮现出来,那条路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即使在时间的冲刷下,荒野杂草的覆盖下,依旧无法被完全洗掉和遮掩,只要有人心中向往着这条路,凭借着毅力和决心就可以找的出来。
马上的高大老人,眼中所见眼前身下的这条被重新开辟出来的路,其实道路两头已经清晰明朗,两头之间的路段就算再怎么蜿蜒曲折,也可以渐渐通顺。
世间最乱的线团,只要拎住了两端线头,其中的线条再怎么乱,也不会是解不开死结。
“很多事情还不是很清楚,轩辕选择这里,到底为了什么?一座如同隐世的村子,一座小小的县城,一条天地无法抹除,时间洗净不了的小路,如我眼中所见,牵扯着数条被迷雾笼罩的脉络,一旦拨开迷雾,尘封在岁月之中的真相,会揭开什么?”高大老人喃喃自语道。
从那处少年时期苏哲被一只老虎袭击的山坡出发,行了一会儿后开始向下,路过一条小溪河,所幸溪河不是太宽也不深,轿子过去容易,马车过去才是难事。
秦河让马车里面的人下来,先过溪河,然后催马带车过河,难过的是上河的大坎,成年男子一脚踩下去,都差点被河水淹没到腰部,那道坎的高度可想而知。
无非就是催马在岸上用力前行,有人在河中推那车架子上坎,这种事情自然就落到了那带刀携剑的精壮汉子身上了。秦河笑了笑,活动了一下筋骨,让那些跃跃欲试的手下静下来,撸起袖子,便是来到马车后面,叫前面的人开始催马,只见秦河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烟气升腾起来,不愧是一位在仙家宗门里面修行过的人,此刻带着一股力拔山兮的气势,随着一声大喝,马车在一只马的拉力下,被秦河抬起上岸,周围顿时响起掌声,特别是以那苏虎为主的十几个,尤为热烈响亮。
见到车架子上来了,那位马夫连忙驾驭马停下,马似乎有些受惊,马夫尽力安抚着。
最后,老人一手牵着一只马开始过河,似是怕水,两马驻足不敢前进,老人则自己下水,在水中随意走动了几下,然后招手让两马过来。
两马如同心有灵犀,先是前蹄先探出一只试水深浅,动作如出一辙,老人笑了笑,继续指引两马下水,这个过程尤为漫长,但还好没人出声催促。
两马各自伸出一脚入水,马脚没入水中,逐渐深入,最后到底,有了立足之地,两马便不再畏惧,前面两脚都踩进了水里,似乎还是两只爱干净的大家伙,沾染了雨后粘土的马蹄,在水中摇动和在河底小石子摩擦之后,马蹄下的粘土差不多被擦掉,溶解成土粒沉淀在河底。
过了小溪河,视野开阔,已不见周围有参天大树,没有了遮顶茂盛树叶,有一种天高地阔,我虽小却逍遥的感觉,空中微风吹动,令人神清气爽。
前方两处,往右无山,是一片大野,大野的尽头是那名为墨渊的大河,河水滚滚,常有数丈水浪拍起,河水如墨,但是一旦从那河中打起,自然就清澈无比,饮入口中甘甜解渴。
往左便是大山矗立,荒无人烟,山中野兽横行,飞禽鸟兽占地为王,却也相互为食。
天地大改,由无私变成有私,甚至是私有,山中野兽再无先天灵智被“天”赋予,终其一生难以打开开智,无法成就妖名,也失去了蛮荒传承,也就沦为了“牲畜”二字。
虽不是家养的,但是是我如今人族的天地将你圈养在无人愿意踏足的深山之中。
只是事无绝对,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就算天道规则制度于天下万兽,仍有应运而生的兽,可以生而知之吸取灵气,借天地精华而修,打破那不堪的命运。
“天”本无私,天地也无私,大自然自然从无偏私,只是有些人太自私了,占天地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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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哲视线所能及之处,看到了两座大山,两山之间有一条看不太清的小道,应该是久无人行,同样是杂草丛生。
但是那如同被一剑切开的山口,却是沧海桑田都难以改变的记号,苏哲看见之后眼中此刻有热泪滚动。
有些人得了荣华富贵,便想要斩断以往身在底层的千丝万缕,甚至可以不认那生他养他的贫穷父母,抛弃爱他想他的妻儿,决裂患难与共的兄弟,男会如此,女子亦然,人心千万,虽不同,虽有善,一样有恶。
苏哲得了荣华富贵,还能想着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村子,为村子做些什么,这份心才当得起孔秋的一句赞赏。
孔秋抚摸着身旁的两马,唯有两个字,“善也。”
“我,快到家了。”苏哲看着远方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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