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祁发短信的频率不是很频繁,有时一天几条,有时几天也不会发一条。夕岚没有为他把手机带到学校,周五打开手机时总会弹出几条短信。
——放学和张湛打球,体育老师问我要不要考虑加入篮球队。我拒绝了。
——家长管的比较严。
——快期中考了,好紧张啊。
——上课转笔又被批评了。
——张湛眼睛好小哦。
她一一翻看,偶尔回复一个“嗯”字。
越是喜欢,越是羞于开启话题。
期中考总归还是来了。二中老师们改卷速度惊人,考理综时,英语成绩已经出来,不少学霸提前问了成绩,才进考场答题。
夕岚发挥普通,比开学考试小进步6位,高二理科排名第60;这次英语试卷难度不高,王知墨竟然考到段第十,挤掉了林颂旸,被拉去拍照、挂在优秀学生榜单上。林颂旸的帅照被换成王知墨,惹得外班女生纷纷吐槽,王知墨倒是得意得很,竟然买通宣传部部长,问清换照片的时间,拉着夕岚去现场围观。
学霸们的照片被一一取出,白纸黑字打印的班级姓名也被抽出,打麻将似的重新排列组合,按名次放进相框。王知墨是第一次上榜,照片比几位学霸新了不少,短发少女很元气可爱的样子,被放在最右侧。
夕岚放空思绪,带着老母亲般的欣慰之情端详着知墨的照片,冷不丁被知墨打断:“你这表情严肃得都快赶上‘人民英雄,永垂不朽’了好吗?抬头抬头!”
她目光闪烁了一会儿,好容易才明白知墨的“抬头”到底指示她看向何方。少年眉清目秀,笑容温和,鼻梁高挺,漂亮的泪痣很惹人注意。
原来他成绩这么好啊。夕岚想。
“走吧,回家。”知墨拍拍她。
秋高气爽。夕岚抬手略微挡住刺目的阳光,安静地享受着夕阳将坠之时的最后一丝温暖。太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无端地对着天空微笑,挽着知墨回寝室取箱子。
依旧拥挤的班车上,知墨开心地大声谈笑,约她翘数学补习班看电影。夕岚笑着答应了,再一次说了恭喜。
“先下车了!明天见!”知墨对她用力挥挥手,圆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也和他说一声恭喜吧!”
公园里的篮球场灯光昏暗。樊祁左手戴着黑色护腕,换上篮球裤,一双红黑配色的篮球鞋,汗浸透贴身的背心。他跳起传球给队友,撩起衣服下摆擦拭脸上的汗,六块整齐的腹肌清晰可见。
他不认识和他打球的这些人。
大家都是周五放学后想稍微放纵的高中生。随便地组个了局。
他考得很好。
因此更不想回家。
“你还不够优秀,樊祁。”
他几乎一闭上眼睛就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自己母亲的神态,略拧着眉,那双他遗传来的桃花眼看似神色温柔,她的语气也是柔软的,轻声细语。他的母亲从来不是怒吼的狮子,她更喜欢在暗夜里嘶嘶作响,张大嘴巴,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死死地扼住樊祁的咽喉。
她是冷血的蛇啊。
对于他,她从来不感到满足。她步步紧逼。让他发疯。
夜晚,一个人躺在房间里的时候,樊祁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团漆黑的天花板,冷漠地想,他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常年不在家,无论母亲如何“温柔”劝慰,坚决不换工作,现在倒是很羡慕他,能如此正当且合理地逃离这个可怕的女人。
父亲定然是不敢提离婚的。她会带着父亲一起死。
他开始给夕岚发短信的时候内心无所畏惧。当夕岚回复第一个“嗯”时,他的伪装崩土瓦解。他在家是没有任何**可言的。他的母亲每个月去移动营业厅拉一次话费清单。通话总时长。每一次的通话记录。通话时长。每天的短信记录。她会仔细地分析和筛选,必要时和他进行谈话,务必要回忆起某一天的某通电话到底打给谁、说了些什么。
父亲背着她给他买了一部诺基亚。半年帮他充一次话费。
他还是很害怕。害怕她搜出他唯一的秘密,让他在客厅端坐着,不许喝水、不许吃饭,只开头顶那盏白得刺眼的炽光灯。她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几个小时地陪他坐着。连夜陪他坐着。
她要他自己说。
——夕岚怎么办?
她会先折磨他。得到足够多的信息以后,再妆容得体、仪态端庄地扣响校长室的门,娓娓道来一出“高二学姐勾引自己儿子”的戏码。她永远不会承认是自己儿子的错,是他在主动——她的教育,只能出人上人,容不得半点马虎。
夕岚哪里是她的对手。她好好地读着她的书、过着她的生活,也许只因为客气地回复一个“嗯”字,她的人生就会因此被摧毁。
他不应该耽误她。
可是他大概是真的喜欢她吧。
初中时候为了反抗母亲,他答应了同班女生的表白。他们在qq上聊天。他不传纸条,不和她出去玩,甚至不在人前和她并排走路。她很喜欢他,因此浑然不介意。偶尔教她题,给她讲课。
他报复性地想,最好母亲能发现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也许是保密工作做的太好,母亲始终没有发现。一个月以后,樊祁终于到了无法忍受女生下课就跑到他身边和他聊天时那双带着爱慕和期盼的大眼睛,他直截了当地说,抱歉,我好像更喜欢竞赛班的班长。
女孩红着眼睛问他,那能不能给我留点什么,至少证明我们在一起过。
樊祁什么都没有给她。
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大汗淋漓地跑动着,在篮球中释放自己。
汗水顺着眼睫滑下,像他流的一滴眼泪。
如果她今天没有主动联系他的话,就不要再联系了吧。樊祁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真切而盲目地喜欢一个人。他不害怕一段感情的结束,所担心的只是,他无法保护夕岚。
如果她真的像夕阳之时的雾气那般捉摸不定就好了。
这样,至少他知道,她不会被他的母亲捕捉到。
蛇无法抓住缥缈的雾气。或温暖的月光。
她是他一个人的月光,于其他人而言,孟夕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樊祁利落地投进一个三分球,示意自己该走了。十几岁的少年们简单地作别,他从包里取出毛巾擦汗,手表被放在内袋里,索性用手机查看时间。
一条未读短信。
“恭喜小樊同学刷进段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