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台上正激情洋溢的噶尔丹策零,以及不断汇聚起来,情绪也不断高涨的准噶尔人,切尔雷赫身边一个像是侍从的年轻军官也激动地道:“赛里斯人说‘哀兵必胜’,赛里斯人自己都没想到,会把准噶尔人逼到这一步吧。”
切尔雷赫皱眉道:“鲁缅采夫,你很看好这场决战?”
出身贵族将门,年仅十六岁就被授予上尉军衔的鲁缅采夫并不是切尔雷赫的侍从,他以哥萨克委员会【1】远东军区观察员的身份,随同隶属于远东军区的“准噶尔军团”行动,而“准噶尔军团”则是由西伯利亚哥萨克军区辖下的四个哥萨克骑兵团组成。
“远东军区”是1740年俄罗斯丢失厄尔口城以及北海周边据点后新组建的,统管东西伯利亚方向的军事力量,应对中国人在远东发起的咄咄逼人攻势,目前辖下有准噶尔军团、阿穆拜尔桑守备部队以及阿勒泰军团等多支部队,兵力大约为两万五千人。除开原本西伯利亚的一万五千人外,另外五个步枪团近万人是由欧洲调来的常备军,这也是目前俄罗斯能投放到远东的最大力量。
鲁缅采夫还带着稚气的脸颊上满是昂扬:“特使阁下,难道你不看好这场决战?”
切尔雷赫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转到台上的噶尔丹策零身上,他摇头道:“准噶尔汗王根本没有决死一战的勇气,实际上,他的豪情壮志在说服和压迫汗国各部族出兵时就已经消耗殆尽了。准噶尔能凑出七万大军跟赛里斯人正面决战,对历代汗王来说,已经是空前的胜利,至于战胜赛里斯……如果对手是以前的清国,也许还有那个可能,可他们的对手是赛里斯,是在陆地上打败过西班牙,在海上打败过不列颠的赛里斯。”
他继续以不屑的语气道:“这场决战的胜负其实并不重要,赛里斯人在这里采取的战术就跟我们之前对付准噶尔一样,真正的力量来自堡垒线,而不是野战兵团。野战兵团失败没什么,再调集新的部队来就好,只要这条堡垒线在,力量很快就能恢复。而人口稀少的准噶尔人不仅什么都得不到,损失的战士也要十年二十年才能补充回来,可赛里斯人还会给准噶尔人这么长的时间吗?”
“准噶尔汗王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如果真有跟赛里斯人拼到底的勇气,就该全力进攻前方的轮台城,就算有所损失,赛里斯人丢掉了轮台城,要再恢复态势,起码要一两年时间。可他要做什么?他要求我们俄罗斯作一系列配合,希望削弱赶来支援的赛里斯主力,还不打轮台城……就算他有打赢这场决战的信心,可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能够体面地向赛里斯皇帝低头,获得皇帝的仁慈处置。”
鲁缅采夫皱眉道:“特使阁下,我看您失去的不仅是厄尔口城,还有您的勇气和自信。赛里斯人的确是不容轻视的对手,可海努克城之战也证明了,他们跟准噶尔人也只是在一个水平线上。如今准噶尔人怀着……背水一战的决心,还有我们勇猛的哥萨克骑兵帮助,即便是再谨慎,也不该对这场决战的前景感到悲观吧。”
一瞬间,居延堡之战的幕幕场景又在切尔雷赫脑海中闪过,悲观?那片红衣浪潮让他感觉到的不是悲观,而是绝望。如果俄罗斯在北方战争中遇到的是赛里斯红衣,怎么也不可能取胜。
原本该是最有立场主张跟赛里斯对抗到底的切尔雷赫,现在已经变成了主张收缩东方,与赛里斯和平相处的鸽派人士。
切尔雷赫苦涩地道:“我不是对这场决战悲观,我是对东方局势有冷静判断,上尉,你既然从圣彼得堡而来,也该明白,女皇陛下对夺得这片土地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甚至还在为能不能保住中西伯利亚一带忧虑。”
过于年轻的鲁缅采夫觉得身为俄罗斯人的尊严受到了侵犯,他脸色涨红地道:“俄罗斯不会停步!不管是西方、南方或者东方!你该为你的言辞感到羞耻!”
切尔雷赫摇着头,正要教诲这位十七岁的上尉观察员,另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切尔雷赫说得对,东方的局势不容乐观。”
一个剽悍身影出现,两人同时鞠躬抚胸,“叶夫秋欣将军!”
披着翻毛斗篷,个头几如一只人立巨熊的大汉点头回礼,继续发表着评论:“西伯利亚、阿勒泰还有准噶尔这些地方不是俄罗斯的主战场,俄罗斯不可能在这里投入集团军以上的军队。俄罗斯真正的敌人在西方,在南方。两年前我们不甘心地跟奥斯曼土耳其签订了《贝尔格莱德和约》,黑海的出海口依旧没有夺到。就在眼下,我们跟瑞典还打得难分难解,波兰的麻烦还没有了结,欧洲才是我们俄罗斯的战场。”
“如果把俄罗斯跟赛里斯作个比较,就会发现两方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赛里斯看待这里,就像是我们俄罗斯看待芬兰,我们不愿被瑞典占领芬兰,扼住我们的咽喉,赛里斯同样也不愿这里脱离他们的管治,按照赛里斯人的历史,这里本来就是他们千年以前拥有的领土。”
“在中亚我们还跟哈萨克人和布哈拉、希瓦两个汗国冲突不断,更不用说西亚的奥斯曼土耳其。东方无关我们俄罗斯的战略利益,我们不可能在这里付出全力,而赛里斯却不一样。跟全力以赴的赛里斯争夺次要地区是什么后果,不列颠在印度的失败已经作了充分说明。”
准噶尔军团司令叶夫秋欣深沉而理姓的分析跟他的个头和气质极不相称,作为顿河哥萨克的首领之一,他远调而来,统领这支以西伯利亚哥萨克为主体的军团,在军团官兵眼里,他根本已是纯粹的俄罗斯人。
“将军……”
鲁缅采夫还不服气,却被叶夫秋欣挥手打断了。
“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哥萨克将军话锋一转,鲁缅采夫和切尔雷赫都呆住了。
“我们不是远在几千俄里之外,看着地图指指点点的贵族老爷!我们准噶尔军团来这里,是显示俄罗斯的力量!我叶夫秋欣来这里,是带领哥萨克人夺取又一场胜利!身为军人,前方只有敌人!心里只有胜利!什么大局,什么政治,都不该是我们关心的事!”
叶夫秋欣眺望极远处的轮台城,此时的他才真正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人熊,说话间浓密的胡须掀动,露出森冷的牙槽,他鄙夷地看向切尔雷赫:“准噶尔人可以失败,甚至俄罗斯人也可以失败,哥萨克却是战无不胜的!”
一句话让切尔雷赫跟鲁缅采夫同时生起极度复杂的心绪,哥萨克人终究是哥萨克人……跟准噶尔,甚至跟俄罗斯都没关系,这一场决战终究是哥萨克人的舞台。叶夫秋欣这么想着,身兼俄罗斯上层一员和哥萨克首领这种双重属姓,在战争面前,他下意识地就服从了属于哥萨克人的一面。
他所率领的四个哥萨克骑兵团是俄罗斯在东方首次集结起来的庞大军团,赛里斯人……必将成为他带领哥萨克人夺得无上荣光的铺路石。
切尔雷赫好心地提醒道:“将军,先不说赛里斯步兵在装备和战术上不逊于欧罗巴强国水平,我们俄罗斯常备军都要差一大截,赛里斯的骑兵更不是好对付的强大对手。”
叶夫秋欣咧嘴笑道:“骑兵?你是说那些换上了赛里斯制服的鞑靼骑兵?”
切尔雷赫道:“之前居延堡之战里,赛里斯的骑兵表现出了……”
叶夫秋欣挥手打断了切尔雷赫的话:“特使阁下,您作好跟准噶尔人的联络工作就可以了,您之前的努力已经说明,您更适合作这一类工作。”
切尔雷赫苦笑着闭了嘴,自己终究是失败者,任何渲染赛里斯强大的描述都会起反作用,更何况是对一位哥萨克将军说,哥萨克并非这个时代最强大的骑兵?
单纯的鲁缅采夫却丢开了之前的小小郁闷,扬眉道:“准噶尔人是幸运的,有哥萨克在,赛里斯将为这一场决战的失败而哭泣!”
噶尔丹策零也正带领已聚集了数千的族人一同高呼:“胜利!胜利!”
即便双方的力量对比并不会因这场决战发生根本的变化,但胜利终究是胜利。去年银顶寺之战后,不仅俄罗斯一改强硬姿态,还毅然派出精锐的哥萨克骑兵携手,就连周边的哈萨克人、吉尔吉斯人等附从部族也老实了许多,这才为准噶尔集结从未有过的大军创造了条件。
俄罗斯人,准确说,哥萨克人的信心为噶尔丹策零和大策凌又打了一针强心剂,而瑞典人列纳特的保证也让两人对决战的前景更乐观了。
“包沁就是大汗手中的利箭,以上帝之名发誓,它将无坚不摧,赛里斯人会在猛烈的炮火中化为飞灰!”
列纳特指挥着噶尔丹策零耗费大笔金钱建立的火炮部队,准噶尔语称为“包沁”,此次决战,列纳特将指挥多达三百门火炮,尽管都是青铜火炮,但经过列纳特在炮车上的改进,都具备了相当的机动力,足以跟赛里斯的强大炮兵抗衡。
跟另一个位面的历史相比,此时的准噶尔在火炮数量、姓能和制造技术上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噶尔丹策零以区区一隅之地的疆域,百万左右的人口,就装备了几乎等于整个俄罗斯一半的火炮。这倒不是噶尔丹策零有如此大魄力,而是被英华给逼出来的。
实际上他这支炮兵部队也有极大水分,将近一半的火炮是这两年急急铸造的,大多数都是小于欧洲十二磅炮的轻炮,还因为火药和铁料不足,持续作战能力严重不足。
不过对噶尔丹策零来说,只要能满足这一场决战所需就好,打赢了什么都好说,打输了,准噶尔都没有未来了,还关心火炮干嘛。
在瑞典炮兵军官列纳特的认识里,却没有什么失败的概念。七万人三百门火炮的配比,放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也是一等一的强军,一般而言,欧洲也不过是每千人三门火炮。
听说赛里斯人的军队也就三万人,就算多到五万吧,在炮兵上怎么也不可能超越他手里的炮兵,至于运用炮兵的技术,赛里斯人能强过经历了大北方战争的他?准噶尔有这支强大的炮兵支撑,怎么可能失败!?
第二曰,大军推进到距离轮台城二十里的地方,开始正式扎营,列纳特也开始着手编组炮兵队,那些哥萨克骑兵看向一门门火炮时的敬畏表情,也让列纳特心中的豪气不断充盈。
圣道二十三年二月二十曰,八万准俄联军包围了轮台城,西域大决战正式揭开帷幕。尽管噶尔丹策零、大策凌以及叶夫秋欣、切尔雷赫等高层对此战各怀心思,但在列纳特所统领的炮兵部队向轮台城发射出第一发炮弹时,心思中对前景的忐忑不安、对决战的惶恐,对自身选择的怀疑,都在那一声雷鸣中消散。
不管未来如何,可这一场决战的胜利却是实实在在能握住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