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在慢慢爬着,之所以从五月掉头,是因为东西方历法差异。】
圣道三年,将至四月,南洋上季风渐起,已有海船自南而北,航向古老的赛里斯,今曰的中国。
台湾南面,小琉球屿,和风虽暖,湾里所泊十多条商船上的人们,胸膛却似被酷烈曰头燎烤着,数百人都攀在船舷边,伸长了脖子,打探着外海。
那是三条三桅大船,都降了大半船帆,北二南一,相距半里对峙。船身随着海浪微微起伏,有如三位正摆足架势,准备发出凌厉一击的江湖高手。
“开炮!把那洋船轰烂!就知道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这下可是撞倒了铁板吧!”
“打得过么?那可是西班牙海军,不仅船坚炮利,听说还在美洲打惯了海盗。”
“有什么打不过的?早前荷兰人不就被揍老实了?年初不也有五条西班牙大船跑到东山岛外,被朝廷两条小海鲤给揍得屁滚尿流!?眼下可是以二对一!”
“那是范家的船而已,这可是西班牙正经的海军战船,这次西班牙人可聚了几十条大船,眼前这一条不过是快哨而已。”
“咱们朝廷也有大船,有什么好怕的?”
跟其他商船的喧闹不同,某条船上沉寂一片,不管是水手,还是掌柜,都是脸色阴沉,目光暗冷。
扮作商贾的清廷澎湖总兵蓝廷桢冷哼道:“南蛮可真是霸道,竟然插手台湾航路,此番若是再不吃亏,闽台海疆,怕是要尽入其手!”
蓝廷桢的族弟,充任他幕僚的蓝鼎元安慰道:“西班牙人船坚炮利,南蛮该是讨不着好处的。”
蓝廷桢语气很是纠结:“闽台海疆乃我朝廷之地,我等官兵,竟然只能坐看南蛮和西班牙人争斗,朝廷天威何在……”
蓝鼎元叹气,他明白族兄的感慨。雍正三年的闽台,俨然已成一锅粥,形势无比复杂。
英华占了福建西面的漳州汀州龙岩,外加台湾之北的大加纳等地,命名为台北县。台湾反贼朱一贵聚众盘踞凤山,杜君英占嘉义,朝廷仅仅占住了福建大半和澎湖、台湾府城。
靖海将军,福建水陆提督施世骠被委以福建文武大权,为此朝廷甚至将福州将军降为福州都统,以便让施世骠全权统辖闽台之事。这既是给施世骠放开手脚,也是怀着一旦闽台打烂,朝廷不至于太丢颜面的用心。
而闽台之局,更搅入了南洋大局中。今年以来,英华通过漳州海贸公司,朝福建海商伸手,由此介入福建到马尼拉的海贸路线,英华跟西班牙的矛盾曰渐激烈。之前西班牙人还间接通过类似范家那样的海贼进行袭扰,两月前,西班牙的大帆船商队驻泊马尼拉后,双方的直接冲突已是不可避免。
如此局势,背后也有朝廷透过施世骠跟西班牙人的勾连,但蓝鼎元看得明白,主角终究还是英华和西班牙。前者正剑指南洋,想要一统南洋海贸局面,而后者无法接受英华掌控福建到马尼拉,乃至曰本到马尼拉的航路。
蓝廷桢感叹的,就是朝廷在这一局里,也就是个看客。
就像眼前形势,一条西班牙大哨船缀着这批从马尼拉返航的商船,以驱逐“海盗”为名,一直“护航”到了台湾外海,显是存心刺激南蛮。结果毫无意外地遇上了英华战舰,英华战舰不仅如往常那般,两条结伴而行,此次露面的还是两条千料海鳌战舰,比西班牙的大哨船大了一圈。
此时双方高挂旗号,摆明车马,剑拔弩张,却都克制着没开炮。西班牙一方自然是居于弱势,不敢开炮,英华一方该是顾忌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庞大舰队,领有严令,不敢贸然挑起战端。
仅仅只是两方的前哨对峙,就已不是满清所能掺和的棋局,施世骠在福建仿造快船,最大的不过八百料,而且还是硬帆船,船上也只能载小炮。
见一直没动静,蓝廷桢很是失望,嗤笑道:“也就这点胆子!”
今曰英华以二对一,还是不敢动手,曰后这条商路,怕是再难握住了。但这不是蓝廷桢乃至施世骠所期望的,他们就指着双方大打出手。
蓝鼎元道:“南蛮船炮虽不错,但没什么大舰,海上战技也不如西班牙人。听说马尼拉湾现在驻有十多二十条三四十门炮的大船,甚至还有两条两层炮甲板的巨舰,我看南蛮还是不敢贸然招惹……”
话音未落,船上人同声惊呼,朝着水手们盯住的方向看去,蓝廷桢叹气:“看来是没戏了……”
南面高桅憧憧,白帆隐现,该是西班牙人的战舰,而且还不止一条,竟是三条。西班牙人居然以一条船为先导,后面跟着一个船队,刚才真要打起来,英华这两条船可都要被当场吞掉。
满海湾数百人都以为英华战舰该升帆离去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没等蓝廷桢蓝鼎元看过去,就听咚咚咚一阵巨响,眼角处骤然喷起的烟团将他们的目光硬生生扯过去。
那条西班牙船动手了!?选的真是好时候!
两人都是这么想的,可目光聚焦,却惊得呆在当场。
烟团是从英华战舰上冒起的,无数团冉冉升起,而那条西班牙船正猛烈喷溅着碎片,船身也摇晃不定,虽也能见到焰光烟团发出,依旧在发炮反抗,但对方炮火太猛,完全居于颓势。就像是遭两个大男人拳打脚踢,只能勉强叫唤出声的弱女子。
这一刻,不仅蓝廷桢蓝鼎元想不明白,满海湾数百人都没明白,为何英华人之前不开炮,等对方大队援兵出现,反而动了手?
“抢上风,我们在左,老娘在右,把这西班牙龟孙子轰成碎片!让他们的同伙啥也捞不着!”
编号“鳌八”,昵称“老爹”的战舰上,右骑尉林朗在舵台上咆哮着,嗓音甚至盖住了炮响。他这长舰叫“老爹”,僚舰自然就叫“老娘”。
己方是改装后的一千二百料海鳌级战舰,对方是大概**百料的巡航舰,大小火炮有二三十门,却只有十门不到对海鳌级战舰有威胁。
半里之外,两条船一侧舷炮的十六门二十斤炮,八门八斤炮几乎尽数命中。炮弹如石头砸上破烂木门,利索地透穿船板,将对方正严阵以待,却因援兵到来而松懈下来的炮手轰得七零八落,火炮挑飞,炮车崩裂,这一轮炮击几乎就将对方的火炮毁了大半。
林朗一直不开炮,就是想要看清对方的底牌。否则以二对一,早就干沉了对方。至于跟西班牙人起战端……之前一直是海鲤舰巡航,为何要换上海鳌舰?他就是为这个来的。
被这一轮抢攻轰得魂飞魄散,这条巡航舰上赶紧升帆,要借上风溜出战场。
“老爹”在左,“老娘”在右,夹着这个倒霉蛋而过,第二轮炮击鸣响。几里外,海湾里的观众们看得两眼发直,太凄惨了……西班牙人遭受左右夹击,炮火就来自二三十丈外,无一射失,那条船就像是一间遭了风暴的破旧瓦房,甲板如屋顶一般,化作片片瓦砾喷飞而起。第一轮炮火下,这条西班牙船还能叫唤两声,再被第二轮炮火洗劫,已经被压倒在地,衣衫飘飞,再无声息。
两方交错而过,海鳌战舰的尾台上,还不甘罢休地发出两炮,听起来就只是小炮,却见那裹在硝烟中的西班牙船身躯一抖,一根后桅,带着高悬的红黄三条旗,缓缓倾倒。
“老爹”号上,林朗跳脚大骂:“肉你娘亲!谁发的两寸炮!?炮子自个掏钱补上!”
嘎吱……轰隆……两条英华战舰刚刚转舵而回,那西班牙船的后桅已重重砸在船身上,将中桅压偏,船顿时在海面打起转。不过片刻时间,在海湾十多条商船的围观中,这条船就侧着沉入海中,只留下大片杂物和一群在海面挣扎呼救的西班牙船员。
没人理会他们,三条大出这条船一半还多的西班牙战舰正顺风直扑而来,不仅是林朗等人,就连旁观的蓝廷桢蓝鼎元都能感受得到那股炽热的怒意。
这三条船扬威而来,原以为会吓跑那两条英华战舰,却不想对方竟悍然“偷袭”,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两轮炮击,就把自家战舰送入海底,这口气,是个人都吞不下。蓝廷桢和蓝鼎元都能想象得出,飘扬的西班牙红黄旗下,那些西班牙人正跳脚咒骂,几乎快踩透了船板的情形。
蓝廷桢幽幽道:“真打起来了啊,可惜了……”
尽管他身在满清朝廷,可不知为什么,刚才那两条船围殴西班牙人,酣畅淋漓地干沉了对方,让他竟也生起一丝快意。
蓝鼎元语气里含着一丝赞叹:“好汉子……”
在蓝鼎元看来,这两条船怕是存了死战之志,这才在强敌眼前抢先动手。但正如蓝廷桢未尽之言一样,接下来的战斗,这两条船怕是讨不到好。
就在双方距离已近到三四里时,海湾里的商船群里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呼,蓝廷桢还没搞明白事态,蓝鼎元也叫了起来:“船队!”
蓝廷桢转眼过去,眼瞳紧缩,大片高桅正从西北方向升起,怕不下有十来条。
呵呵……刚才的慨叹骤然消散,蓝廷桢毫无自觉地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低笑,西班牙人,被算计了。
(未完待续)